换好衣服出门前,景明琛习惯性地喊了一句“我走啦”。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一片沉默,她回过头望一眼空荡荡的家,嘴巴一撇,委屈又负气地把包往肩膀上一甩,推开门走了出去。
武汉十月燥热的空气迎面扑来,大街上显得非常拥挤。“保卫大武汉”的口号已经喊了半年,然而战场传来的尽是丧气消息,安庆、马当、九江相继陷落,保卫战胜利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八月里驻武汉各机关逐渐内迁重庆,先前那些坚信武汉绝不会失守的平民百姓们终于慌了神,一时间人潮蜂拥向西南撤退,到十月里,武汉几乎已经空了半个城。
景家因为二小姐在政府里做事知道些内情,原本预计八月就要走的,但景明琛却非要留下来和保育院共进退,景太太景先生舍不得小囡囡,一直拖到昨天才举家南迁,留下景明琛一个人在武汉。
虽然空了半个城,武汉的街头却仍随处可见无家可归的难民,一些店铺也仍在开张。景明琛去早点摊子吃早饭,老板年逾花甲,景明琛一边吃一边和他聊天:“您怎么还没走?眼看就要打起仗来了。”
老板苦笑:“哪有那么好走哦,西南那个地方,山高水远,万一死在路上怎么办?我在武汉活了大半辈子啦,要死也死在武汉。我活了这么久什么没见过?皇帝、长毛、民军、姓段的姓吴的……我命大得很,死不了!”
直到景明琛放下钱离开,那老板嘴里还在念叨那些武汉的往事,景明琛回望一眼他佝偻的身形,不禁轻叹一声。
路过巴公房子的时候,景明琛忍不住停下来,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儿。她知道蒋固北就住在这里,成为蒋家家主后他没有回蒋公馆住,明宇说他在巴公房子长租了一间公寓。
他离开武汉了吗?兴许已经走了吧。
且慢,那从大门里走出来的人是谁?
景明琛傻傻地望着,直到那人走到近前张开五指在她眼前一晃:“喂,不认识我了吗?”
景明琛这才回过神来:“你怎么还没走?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蒋固北摇摇头:“我在武汉还有事情要做。”
原来如此,景明琛好奇地问:“很重要吗?”
蒋固北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非常重要。”
景明琛懵懂地点点头,蒋固北看着她,心里忍不住一阵叹息。
他原本是要走的,船票都已经买好了,和景家同一趟船。但走之前突然听到明宇抱怨,说家里又大吵了一架,小妹把母亲给气哭了,这才知道原来景明琛不同家里人一起走。
他不由得苦笑,心里又觉得骄傲,他的小姑娘还真的是帮人从来不只用余力啊。
他于是决定留下来,等景明琛一道走。
他吩咐阿大把船票送给需要的人,阿大有些不理解:“先生,武汉危矣,罗山沦陷,日本人已经逼近信阳,武汉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早走早安心。您为了个女人留下来,值当吗?”
蒋固北眼睛里含着笑,望着封上又打开的行李箱:“如果不能护她周全,我这十年奋斗就全是笑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听我吩咐就是。”
她是他这一生事业的根基,倘若没有她,纵然有千顷良田万间华厦,也不过是个笑话。
八月里小妈和“舅舅”已经携家带口去了重庆,弟弟蒋阡陌也早和武大的同学一起迁去了乐山,上个月他送走了林先生林小姐和姐姐顾南荞,昨天又遣走了阿大。
如今在武汉,他真的是孤家寡人了,而景明琛也和他一样。
他对景明琛说:“走吧,送你去保育院。”
然而还没有走出几步路,突然间尖锐的防空警报声响了起来,日本空军来袭了!大街上顿时乱作一团,所有人连滚带爬地向防空洞入口涌去,地上一片狼藉,伴着刺耳的警报声,恍如人间炼狱。
蒋固北拉着景明琛往防空洞跑,突然间景明琛脚下一个踩空跪坐在地上,来不及犹豫,蒋固北抱起她继续朝防空洞跑去。
钻进防空洞的瞬间,一枚炸弹在他们身后爆炸,蒋固北整个人被热力冲击掀倒在地,却依旧紧紧地把景明琛护在怀里。
耳朵里轰鸣作响,眼前一片混沌,半天,景明琛才终于耳清目明,她被蒋固北压在身下,而蒋固北一动不动。她内心冒出个惊骇的念头,吓得她眼泪“唰”地流了出来,她用双手拍打蒋固北的脸颊:“蒋先生!蒋先生!”
过了许久,蒋固北终于发出一声浓重的鼻音。
谢天谢地,他只是被震晕过去了。他睁开眼睛看见一脸泪水的景明琛,闷笑一声:“你还真是喜欢哭啊。”
景明琛扶他靠墙坐下。防空洞里塞满了人,却出奇地寂静,只听见水滴的声音,昏黄灯光照出一张张饱经折磨又神情肃然的脸,每个人都竖着耳朵听着外面天上的动静。这半年来武汉频繁遭受轰炸,很多人都练就了一双听战况的顺风耳,能从声音分辨出敌方和我方的飞机,甚至判断双方交战的胜负情况……
过了许久,交战声渐弱渐不可闻,人群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是我们赢啦!”
这一声欢呼如引线般点燃了寂静的空气,防空洞里热闹起来,人们高呼着“万岁”跑出防空洞,景明琛和蒋固北互相搀扶着随人流涌出去。恶战过后的武汉街头热闹非凡,大街上房顶上树上到处都是人,大家挥舞着手臂朝天欢呼着,一架架飞机在武汉上空盘旋着巡阅着,和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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