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了,杨铃子想,总算到了这么一天了。
在这离开的一刻,她忽地那么清楚地记起初次见到乔七七时的情景。
那个软软头发,神情落寞的漂亮少年,曾经是她最深最好的梦里走出来一样的人,他们也那么快地在一起了,有了孩子,过了这么多年。开始时还是快乐的,她是爱过他的,只是,一年比一年更清楚地,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乔七七是一个总是要停滞不前的人,他喜欢把自己的生命留在某一个状态中,长久地,不要改变不要前行,因为那会叫他害怕。杨铃子简直不晓得他在怕什么,或者他根本不是怕,只是为他的懒惰与无能找借口,当想通这点的时候,杨铃子简直要暴跳起来。不行,她想,她不能跟着他一块儿,就这么耗着耗着,慢慢地就老了,老了也还是那付样子,与年青时一样无能一样不知事,一样躲在别人的身后面。年青时的小可怜或许还惹人爱,一把年纪还这付样子,足以叫一个精力旺盛总想着生活里来点子变化的女人心烦了,恼了,萌生了去意。
杨铃子记得自己一向是喜欢七七那种茫茫然的样子的,以前以为他是心事重重,忧郁无比,梦幻般的憔悴,后来才猛地发现,不是的,他只不过是在发呆,真的在发呆。
同样的事,以前是一个爱的理由,多年以后则变成了一个离开的借口。
铃子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致,越往前走,冬天的颜色会越少,这杨铃子知道,最南边,这一月里,也是有春光的。
女儿,杨铃子想到,女儿,还好女儿的性格并不像乔七七,过些年,再回去接她出来。
会有那一天的。杨铃子说服了自己。
人嘛,做什么事不都得要找一个理由,她想,找到了,不管真假,估且安了心。
至于今后,铃子想,今后,也许也会有磨难吧,兴许那个新的男人并不全然如他所说的那么可靠,可是自己也并不是吃素的,多少也有一点办法也有一点手艺。
而且,管不了那么多,且顾眼下要紧。再不离开,这一辈子都快要没有了。
窗玻璃上映出一个女人的样子,不太清晰,但是还是可以看出三十岁女人的鲜艳与美来。
杨铃子慢慢地绽出一个笑来。有树影从窗上掠过,把她的样子打散了,过了树丛,那微笑的漂亮的面孔又显现出来,映在窗外冬天碧青的天空里。
电视台的社会专题节目这两天在播放时,下面都会滚动着一行小字:杨铃子女士,你的爱人与女儿以及父母,都在焦急地等着你回家,望看到电视后速与家人联系。
乔一成自然马上知道了消息。
常征虎着脸来找过他,到底是乔家的儿子呀,一样是儿子,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乔家连问都不问,真是太欺负人了。
谁知乔一成这一次竟然没有一点冷言冷语,反而一脸恳求,甚至对常征抱拳说:请你与表哥多费心了,我实在是,顾不过来了。
乔一成也并不是敷衍。
乔老头子在春节过后,晚上起夜时摔伤了腿,伤在髋骨,很严重,医生说,位置不好,病人年岁又大了,怕是从此以后要瘫在床上了。
正凑巧,曲阿英又回了老家,四美气得骂人,干脆不要回来了,来了也不让她进门!
乔一成兄弟几个轮流排班去照顾老头子,还请了个护工。老头子疼不过,整夜地乱叫,一整个病房的人都被他吵得休息不好。
还好乔一成找了相熟的医生,医生也表示理解,年纪这样大,这样重的伤,的确是很痛的,便给他搬了个病房,那房间里住了个植物人,倒不怕吵,乔老头子却又嫌晦气,最终还是乔一成一句话把他给治服了:你要么就住下,要么你看哪里好,我们送你去。是回家呆着还是上曲老太太老家那里?乡里人多,请他们照顾你付你的医药费如何?
乔老头子不响了。
曲阿英差不多开了春才回来。
同时回来的除了她的大儿子与临产的儿媳妇之外,还添了她的小女儿。
等到乔老头子终于可以回家休养的时候,发现,曲阿英竟然让她儿子与儿媳住进了乔老头子的屋子,她与女儿则在堂屋里隔了一小间打了个铺。
曲阿英说,眼看着儿媳妇要生了,女儿是来照顾嫂子做月子的,她还要照顾老头子,怕一个人忙不过来。
那么你把你女儿跟我老爸一同放在堂屋里也不合适吧?还是你打算让我搬出来让她住呢?四美拉长了脸问:这下可好了,一家子都来了,等到小的生下来,可真的是落地生根了,把正主儿都挤走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鸦占雀巢?
乔一成冷笑着接过妹妹的话:是鸠占雀巢,我从小就教你,要好好学习,不然没有知识。其实这世道呢,没有知识也不要紧,有本事就行,没有本事也不要紧,有厚脸皮就行。既然是曲大妈要替我们照顾父亲,那再好也没有,乔四美,你这就收拾一下跟我走,把房间腾出来让给这位小妹住。
乔四美简直要气疯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大哥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妥协成这个样子,马上跳起脚来,却被三丽一番推搡弄进了里屋,也不知三丽怎么劝的她,过了没多长时间竟然收拾了两个箱子出来,气呼呼又有点得意地真地跟着她大哥走了,临走还回头下死劲地白了曲阿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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