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明白了吗?”韩昭侯轻碰一下坐在身边的田辟疆,阴阴一笑,“何人德才兼备,天下应归何人!”
田辟疆扫一眼魏惠侯,鼻孔里冷冷哼出一声,别过脸去。
“请问魏侯,”熊槐逼视魏惠侯,大声道,“方今天下,何人德才兼备?”
魏惠侯目光转向熊槐,微微一笑:“是有一人,但不是贤侄你!”
熊槐声音阴冷,如同牙缝里挤出:“听话音,此人当是魏侯你了!”
“哈哈哈哈,”魏惠侯爆出一声长笑,“德才兼备者可兴王业,可主天下。魏罃才浅德薄,怎能当此重任哪!再说,即使魏罃有此德才,总也不能自己夸口吧!”
当天子之面大谈王业,周天子情何以堪,双手捂脸,以襟拭泪。
众公侯面面相觑。
“不过,”魏惠侯却似没有看见,话锋一转,“天下真还就有这么一人,他自以为德高望重,才华盖世,可为天下之雄!”
众公侯陡然一惊,不约而同地看向魏惠侯。
熊槐朗声问道:“魏侯直言,此人是谁?”
魏惠侯收起笑,一字一顿:“秦公嬴渠梁!”
尽管是大家都已想到的结果,众人仍然被震撼了。
“看到了吗?”韩昭侯碰下田辟疆,“绕来绕去,总算是绕到正题上了!”
魏惠侯敛起面孔,声音渐次严厉:“今日诸侯朝王,天下归心,君守君道,臣守臣纲,可谓黎民洪福。唯独关中秦公妄自尊大,既不躬身前来,亦不道明因由!这是什么?是蔑视天下!是目无天子!是逆上作乱!是违背天道伦常!”
魏惠侯扣下如此之多的大帽子,声音越说越高,面色越来越怒,这是在场诸公谁也不曾料到的。卫成公似乎吃不消他的一连串雷霆之问,两手打战,几案上刚刚倒满的酒爵被他碰翻在地,酒水洒落一身。
卫成公这边该韩虱斟酒,但韩虱两眼只在魏惠侯身上。公孙衍到他身边,拿肘子碰他一下,努嘴。
韩虱就如没看见,两眼仍旧盯住惠侯。
公孙衍只好提壶趋至卫成公跟前,从地上拾起酒爵,在几案上摆正,重新斟满。
燕文公这才明白整个宴会的目标,眼睛微闭,神色反倒放松下来。
几个小国君主神色不安地望向魏惠侯,生怕雷霆之怒降临在自己头上。
田辟疆的目光鄙夷地射向卫成公,鼻孔里哼出一声。
“请问卫公,”魏惠侯显然对卫成公的反应甚是满意,目光看过来,声音和蔼,“秦公不守臣道,冒天下之大不韪,是否当由天下共诛之?”
卫成公语无伦次:“姬速不??不??是??”
魏惠侯微微一笑,态度更为和蔼:“卫公,你到底想说什么呢?是不,还是是?”
卫成公越发慌乱:“我??我??是??是??”
魏惠侯的目光离开卫成公,逐一扫过众人,见没人出头,点点头,落在周王身上:“秦公目无天子,有违伦常,卫公认为秦公不守臣道,其罪当诛,王上以为如何?”
周显王正在掩袖悲泣,冷不丁吃此一问,惊惶失措,环顾左右:“这??什么??”
魏惠侯提高声音,目光如剑:“秦公早生不臣之心,人神共怒之,卫公认为其罪当诛,王上以为如何?”
周显王额头汗水浸出,拿衣襟连擦几把,嗫嚅道:“魏??魏侯意??意下如何?”
魏惠侯语气加重,目光直逼显王:“是魏罃在问王上!”
自登基以来,周显王何曾见过臣下如此对他说话,情急之下,竟是呆了,连舌头也似僵在口中。
“王上,”魏惠侯缓下语气,但颜色未变,“秦公之罪是不是当诛,列位公侯皆在恭候回话呢!”
“当??当诛!”周显王语无伦次。
“我王圣明!”魏惠侯似乎想起臣道了,缓缓离开座位,正正衣襟,在周天子前叩拜道,“魏罃愿领正义之师,择日伐秦,以正天道,奏请我王恩准!”
周显王再次环顾左右,见无一人接应:“就??就依魏侯所奏!”
魏惠侯朗声应道:“魏罃领旨!”言讫起身,重新走到与天子并列的位置上,坐下,扫视众公侯一圈,“诸位公侯,魏罃受天子之命兴师伐罪,征讨秦贼,还望各位鼎力相助,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具体数目就由敝邦上大夫陈轸统一协调。魏罃不多说了,望诸位在大典之后,各自按照约定,筹齐粮款兵员,共诛失道之秦!”
众侯无一人应声。
“来来来,”魏惠侯就如变魔术般换成一副笑脸,“今宵花好月圆,天子赐宴,诸位仁兄当尽兴畅饮!”转对陈轸,“司仪,雅乐侍候!”
陈轸摆手,音乐响起,舞伎入场,舞的是在武王伐纣凯旋后由周公亲自编创的《大武》。这曲歌舞是例行曲目,主要展现武王克纣的丰功伟业,大凡朝王盛典均要演奏,本无可厚非,但这夜不同寻常的是,所有持戈、持戟的大周兵卒穿的是清一色的魏武卒装束,而商纣王的士卒穿的则是秦服。显然,魏惠侯借机伐秦蓄谋已久。
天子赐宴突然变味为誓师伐秦,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虽说战火没有烧到自己头上,但魏惠侯的霸道做派却使众公侯心中难平。原本六曲的《大武》刚刚舞至第二曲,田辟疆拉上熊槐率先离席。其他诸侯见状,也都纷纷辞席。魏惠侯似乎早已料到是这结局,十分客套地送走诸侯,大步走出周天子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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