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大娘见男子模样,心中难免嘀咕,嘴上也没留意,都说出来:“若您爱之怜之,怎会任她这般可怜……”
时戟脸上的笑意慢慢沉下去。
这般可怜,是哪般可怜?
他心口缓缓蜷缩起来。
直到闵大娘带着他,走到今日早些时候,他踩过的坟包。
那小小的,一座无名氏的坟包,孤零零地立在河边。
“无名氏”三个字,尤为扎眼。
闵大娘尽量妥善安葬她,但是,她银钱不多,只能为她置办衣服薄棺木,甚至请不动别人抬她上山。
只能在她香消玉殒的河边,为她立一座小小的墓碑,闵大娘已经仁至义尽。
时戟站在坟墓前,许久没有动。
他在回想,他骑着马,高高在上地踩过这座坟墓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哦,他想,这是个可怜人,为了兰以云和孩子,他允许这个人在此地长眠。
看啊,这就是他的善心。
他善心发着发着,发到自己头上。
真好笑。
时戟盯着无名氏的墓碑,久久都不曾眨眼,直到眼中酸涩无比,眼眶通红,他忘记了,人是能够眨眼的。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三个字:她死了。
死在他不知道的夜晚,葬在他不知道的荒芜之地,魂魄飘散在四野。
时戟缓缓蹲下身。
河边的泥土带着一股水味,慢慢的,好像混合着铁锈味,奇异的是,他鼻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犹如每一次,他推开香坊,她正在调香,静谧又美好。
时戟双眼不正常地干瞪着,慢慢的,伸手按在坟包上。
她死了吗?他不信。
他做了那么多坏事,她这么恨他,怎么能不报复回来,就先走一步去九泉之下。
他要亲眼所见。
时戟双手刨着泥土,围在远处的禁卫军,只看那尊贵的男人,赤着双手挖泥土,泥土嵌到他指甲里,掀翻他的指甲,鲜血淋淋。
他全然无察,一直挖着。
凌晨的时候,天际泛着鱼肚白,清冷的风,一阵又一阵的。
后来,他的动作停下来。
时戟先是笑了,不知道在笑什么,笑着笑着,他目中出现依恋、怜惜。
透过森森白骨,他却没感觉到任何不适。
他握着白骨的手,他知道这里曾经的温度,然而现在,除了冷硬的白骨,她没留下别的什么给他。
良久,他动了动,他爬到挖出来的棺椁里,合衣躺进之中。
这一刻,时戟抬眼望着日光熹微,他眯起眼,一直突突跳着的太阳穴,少见地安宁下来。
他觉得,就这样吧,他也累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她,现在也在她身边,只是,她是白骨,他是肉身。
让他也变成一副白骨,把他打碎,融入她小小的棺椁。
用层层黄土,把两人紧密联系起来。
生前他纠结的那些东西,现在,已经变得不重要。
一起葬在江河边,看潮起潮落,月缺月圆,以后的每个日子,他都不会缺席,也绝不会和她争吵,她想调香,那就调香吧,只有一点,她就算想让他离得远一点,也不可能了,他的骨头和她交融,没什么所谓。
他戎马前半生,后半生位高权重,君临天下,如今,躺倒在这里,他才找到归宿一般。
唯一的遗憾,是他死得晚了点。
时戟抽出一把小刀,盯着尖锐的刀锋,他目中沉寂。
但只要能让他现在就死,他或许,还来得及追上她。
或许是悲恸到极致,他的心尤为宁静,毫不犹豫做出这个决定。
就在刀刃快刺入脖颈的时候,时戟忽然听到一声婴孩的啼哭,在破晓之时,尤为响亮,像凌空一个耳光,将他打醒。
他手指颤抖,再握不住匕首,刀刃倏地掉落,横在他与兰以云之间,隔开一道天堑。
有什么透明的东西,擦着匕首冰冷的刀刃,滑落下去。
时戟心想,这是报应。
他该受的报应,用死,并不能逃离。
他这后辈子,是要忍受天人永隔,不复相见的痛苦的。
如凌迟一般,痛彻入骨,却无法死亡。
***
景帝登基那年,立了皇后兰氏。
兰氏身份低微,本不符合规矩,然而景帝暴虐,早无人敢劝谏,只想着至少景帝于朝堂上决断明确,便是好事。
因此,立兰氏为后一事,没受到多少阻挠。
景帝唯一的子嗣,是一个浑身异香的小公主。
景帝十分宠着这位小公主,却唯独,不让她碰调香。
调香是他一生解不开的梦魇。
小公主因受景帝与其姨母周氏、闵氏保护,天真烂漫,与当代才子佳话无数,不过,那到底记于野史,或许凑不得数。
说到野史,作为最fēng_liú的官方编制外史,最骇人听闻的记载,就是景帝临死前,安排好一切后,只前往皇陵,与一副白骨同吃同住。
无论谁劝都没有用,就连公主跪在皇陵外,也阻拦不了景帝。
他一意孤行。
那一日,公主难得哭了,二十多岁的人,满目泪痕,在皇陵里直呼父亲名讳:“时戟!你这般不叫我母亲安生,居心何在!”
“你让我母亲安息,好不好?”
“等你百岁后,定会让你们合葬,你不该用这种法子……”
公主伤透了心,为父亲这般对待母亲。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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