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司令之所以要改造这两栋楼,一来是闲置可惜,二来是他对招待所目下这种藏污纳秽之状是看不惯的,有顾虑的。和钱虎翼不一样,张司令是从四书五经中过来的人,对这种事骨子里是不接受的。他有顾虑正是怕冒出第二个他,因为像他一样看不惯而去上头告一个正状,掳了他的乌纱帽。取缔嘛,又怕得罪哪个好吃这一口的皇军大人物,上南京告他一个恶状,同样叫他走人。相比之下,他这个伪司令,这个傀儡,比钱虎翼当得累多了,缘由是他有本举人才子的历史簿。这其实是他现行路上的尾巴,走到哪里,尾巴总拖着——如历史一般沉重的尾巴,累死他了。回头吧,现世的功名利禄又舍不得。舍不得功名利禄,只好舍得累了,凡是他不能接受的东西,闭着眼去接受,凡是有可能殃及他现实利害的,尽可能去努力化解,拉拢,抹平。他改造后边两栋楼,初衷是想把前院不堪入目的污秽事转移到后院来,好避人耳目,同时又不拆灶,不会夺人所好,两全其美。
应该说主意是不错的,只是实施不了。要知道,前院的妓女们都是被那场著名的凶杀案吓坏的,案发后大多是来现场看过的。少数新来的虽说没有亲眼所见,但听这个说那个讲,耳膜都起了茧。看的人觉得可怕,听的人觉得更可怕。可怕互相传染,恶性滋长,到后来人都谈之色变。不谈吧,也老在心里吊着,蹲着,晃悠着,搞得连大白天都没一个人敢往后院来逛。事情就发生在她们身边,时间过去不久,一切犹在眼前,死鬼的阴魂尚在竹林里徘徊不散,你却叫她们来这边做生活,有客无客都要在一群死鬼中度过漫漫长夜,这无异于要她们命!她们的身子是贱的,可以供人玩笑,名誉也是可以不要的,但命总是要的,是不可以开玩笑的。
不来!
坚决不来!
宁愿走人也不来!
就这样,楼是改造好了,但人改造不好,而且短时间内看也是难以改造好的。除非把这拨人都遣散,换人。这又谈何容易,比部队招兵买马都难呢。兵马招不上来可以去抓,抓了也是不犯法的,冠冕堂皇的。但这等人马能抓吗?抓不得的。抓就是逼良为娼,民间官方都是大罪名。算了,算了,还是让楼闲着吧。换言之,宁愿得罪钱也不能得罪人。于是乎,张司令两全其美的如意算盘,最终变成一个烂算盘,白耗了一堆冤枉钱,气得他恨不得把那两栋楼连根拔掉。
昨天晚上,他得知事情后,要给这拨人找地方住,他马上想到这里,并且心里头有一种终于把它派上用场的得意!现在看,他更觉得自己做的安排确实不错,该得意。两栋楼,两干人,一边住一干,各自为政,彼此有即有离,可收可放,很好。只是没想通,王处长为何会这样安排他们住。他原以为楼上四间房,可以每人住一间,不知为何要锁掉一间,让顾小梦和李宁玉合伙住一间。
白秘书住在楼下。
楼下除了客堂、厨房和饭厅外,真正的房间只有一大两小三间:现在白秘书和哨兵各住一间小的,大的那间被布置成会议室。走进这间屋——看见会议室的布置,张司令才想起自己今天是来给他们开会的,当然要有一个会议室。但外边的客堂本来是蛮大的,围了一圈藤椅,还有茶几什么的,完全可以当会议室用,何必另行布置?张司令搞不懂王田香在想些什么。他围着长条形会议桌走一圈,不经意间发现,会议桌其实是由两张餐桌拼接而成,铺上桌布,看上去也挺像回事。从这种周到和细致中,张司令相信王田香的安排必有他的讲究和合理之处,心里不由对他升起一丝好感。这也是他对王田香的基本态度,尽量对他保持一种好感,不同他发生龃龉。
最后,张司令在桌子前坐下来,从公文包里翻出一些文案看,酝酿开会的事情。想到他将给大家开个什么样的会,他脸上露出了讥讪的笑容。讥讪中又似乎带点儿厌恶。
五
几人用毕餐回来,会议就开始了。
会议由王田香主持,张司令主讲。张司令先是老生常谈地宣讲了一番当前全队肃贼剿匪工作的艰巨性和紧迫性。他强调指出,当前地下抗日反伪活动出现了新动向,共产党的地下游击活动比国民党的公开抗战还要频繁,还要喧嚣,还要难对付。
这是一九四一年的春末初夏,发生在年初的皖南事变的枪声和血腥气尚未完全在空气中消散。兄弟阋于墙,日伪笑在家。皖南事变使一支九千人的抗日生力军,在短短几日内变成数千亡灵和两千多人的散兵游勇。这些有幸突围的将士,为了摆脱国民党军队的秘密追击和日伪军的公开剿捕,相继潜入江浙两地的日伪占领区,有的加入了当地地下组织,有的各自为政,采取散打游击的方式积极开展地下抗日反伪活动。所以,正如张司令说的,时下共产党的地下游击活动频增哪。
从司令的谈吐看,众人明显感觉到,司令今天的心情似乎比往常好,虽然说的不是什么高兴的事(是头痛事),但脸上一直挂着轻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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