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脱下身上的衫袍交给她缝补,她熟练地飞针引线,他无所事事地在旁等待。他极少与女子独处一室,时间一长终究有些尴尬,不自觉地避免与她对视。垂目之间,他的目光恰好落在了散落于书案的纸张上。几页纸上都写满了字,想来是她的习作。他素来喜好书道,不免凝神细看。
一看之下,他不由得讶异。她习的竟是盛行过一时的韩体。这韩体是由曾经的中书侍郎韩朗所创,昔日在西京极受追捧。只是世情冷暖,韩朗被贬后,曾名动天下的韩体也随之销声匿迹了。倒不想这少女年纪轻轻,却在学习他的字体,且已颇具神韵。
他举目再度打量她。她微微低头,素手无声地牵引着针线穿行于衫袍之间。她的唇边微带笑容,神情安详。她的年纪虽然不大,却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在世时,也是这样为他裁制衣物的。他胸中泛起一阵异样,仿佛有什么东西如涟漪一般散开了。那时的他还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自那以后,他开始有意识地留心她的消息。几乎不必费什么力,他就知道了她的名字和身世——原来她是韩朗的女儿。
他在宫中布有眼线,要与她再次相遇并非难事。他收藏过韩朗的手迹,便从旧藏中选出了两份韩朗亲笔书写的诗文,作为补衣的答礼送给她。她眼中的惊喜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为自己的善察暗暗得意,讨她的欢心竟是如此容易。可片刻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料错了。
他们在假山后遇上了太子李承沛,他正在和一个宫女亲热。那宫女的相貌颇为出众,绮素只看了她一眼便双眸黯淡。在容貌上,她显然不是那宫女的对手。她那细微的表情变化清楚明白地泄露了她的心事。除了李承涣,其他人却都不曾在意她的情绪。
李承沛正忙着缠着她做花钿。绮素的目光在那宫女的额上稍作停留,便垂目不语。李承涣顺着她的眼光瞧了一眼,看清了那宫女额上正贴着一枚精巧的金钿。他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心中浮起了一阵淡淡的失落。他一向认为李承沛的太子做得一无是处,她如此关心,大概也只是恋慕太子的权势,原来她也不过是个虚荣的女子。
故而李承沛离开后,他半是叹息半是揶揄道:“他是太子。未来的天子不会只有一个女人。”
她却涨红了脸:“大王此言,奴不明白。”
他没有揭穿她,却也失去了继续谈话的兴致。两人就这样匆匆分别。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没再去关注她。毕竟要做一个人人称道的贤王并不是一件易事,何况他也渐渐到了可以纳妃的年纪,婚事也要开始筹备了。皇帝召见时也曾与他谈及,问他可有中意之人。他并没有马上回答父亲的问题,但他心里很清楚,他的婚姻也将是他未来的筹码。
最终宋遥为他相中的是门下侍中崔明礼之女。
中书令冉训素与太子亲厚,他们有必要拉拢重臣,好与冉训相抗。何况崔家本为高门,娶崔氏女为妇原就是极为体面的一件事。李承涣稍作考虑后便应允了,之后以宋遥为首的僚属就开始为此事而频频奔走。绮素的影子在忙碌中逐渐淡去,直到他们于上元节重逢。
京兆尹苏牧的二子陪同家中的女眷出游,与他相遇于街市。他与这兄弟俩有过数面之缘,对他们颇为欣赏,因此便邀他们往自己的宅中长谈。犊车驶进宅邸,苏家的女眷纷纷下车,他这才发现她也在其中。
他有片刻的惊诧,随即想起韩朗娶妻苏氏,她与这兄弟俩有亲,一起出现并不奇怪。
他释然,笑着上前招呼:“是你。”
她向他施礼。
他说:“这是我私邸而非宫中,不必拘礼。”
她却坚持行了礼。在礼数上,她是从不会出错的。
他一笑,与她寒暄。她言辞之间对他有些防备,不知是因为上次他说的话,还是因为太子——他在京中称贤之事,想来她也听说了。
他虽有心与她再聊上几句,却因苏家兄弟在场,不便逾礼;而她寒暄两句后就退至一旁与同来的表姊妹为伴,显然也无意再和他交谈。他只好陪着苏仁、苏仪说话。苏氏二子与他颇为投契,没多久他们便说起了北疆仍在进行的战事。
苏家的女眷对他们所谈的政事不感兴趣,因此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小声交谈着。不过李承涣却注意到,绮素虽在与苏家女儿们说话,却时不时地看向他们,似在留意他们说话的内容。
李承涣既诧异又好笑,她一个年轻女子,难道还能听得懂政事?
也许是出于好奇,他趁众人倾听乐人琵琶之际向她靠近,轻声问道:“小娘子在想什么?”
她显然没料到他会和她说话,吃惊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我在想今日宫中欢宴,不知是何光景。”
他明白她的掩饰,拖长了语调道:“不过是一帮文人吹捧颂圣,了无新意。”
她诧异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他微含讥讽地一笑:“太子说的。”
一边说,他一边观察着她的反应。她果然脸色微变,显然,她很清楚李承沛这样做的后果。
他饶有兴味地问道:“小娘子很关心太子?”
“太子待奴如同手足,奴自然关心。”她口是心非地回答。
“那么请小娘子向太子转达我的忠告:至尊有意在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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