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绵长逼仄的雨整整下了四天,而这四天里,父亲的眼睛只睁开过七次。
病房里多了许多严展晴的东西,很大一部分是生活用品,这是这半个月来一点一点堆积的,桌上的手提电脑和几本书是温霖带过来的,可是严展晴除了搜索类似父亲这样的病例用了几次电脑以外,再也没动过,那几本书更是翻都没翻开过。
中午,温霖走进病房的时候,跟无数次见到的情景一样,严展晴静静地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神情讷讷的,涣散的目光似乎透过老人苍老虚弱的脸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温霖看了一眼他上午带来的粥,袋子上的结还打着,她没吃。
只是见到温霖时,严展晴还是维持着平日里的样子,甚至还若无其事地跟他打了声招呼。温霖的心情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轻松起来,她的这种样子在温霖的眼里,掩耳盗铃的痕迹太明显。
所以温霖走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双手认真地看着她说:“你需要休息,先跟我去吃饭,然后睡一觉,我会看着爸。”
严展晴看着他,良久缩回自己的手,说出了她一直以来对温霖说的话:“我不饿,也不累。”
可是她整整瘦了一圈,两只眼睛里都是血丝,脸色也是不正常的白。温霖眸色复杂地看着她,末了在心里下决定,如果她今天再坐着不睡觉,那么他就该给她一剂镇定剂了。
就在这时,严展晴忽然站起来,脸色也随即变得紧绷。
老人的眼皮在动,胸口起伏的弧度也比刚刚要来得明显。温霖专注地观察着仪器变化,只是渐渐地,表情又变得失望。
严展晴的目光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惊喜,就像父亲这是手术后第一次睁开眼一样,她握着老人干瘪的手,小心翼翼又满心期待地轻声叫着:“爸?爸爸,你听得到吗?爸爸?”
老人似乎真的听到严展晴的呼唤,眼睛睁开了一大半,可是跟先前的无数次一样,他的瞳仁是涣散的。
他定定地看着天花板,其实不能说“看”,现在他的目光也只能落在天花板上。
“爸爸?你醒了?听得到我说话吗?”严展晴固执地在他耳边说着。
良久,老人的喉咙发出沉闷的声音,最后,连氧气罩下的嘴巴也在轻轻动着。
“什么?您要说什么?”严展晴靠过去,屏息凝神地听着。
温霖却只是站在一旁,眼里有很深的忧愁。
很多年以后,当温霖回忆起这副场景,仍旧会觉得悲伤,她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顽固地守着她世界里唯一的一个人,好像有她这样守着他,那么父亲就能活着,死亡会变成沉睡。
就在这个时候,温霖看见严展晴的眸子渐渐暗了下来,老人的嘴里还在发着很模糊的声音,好像真的说出了什么,可是她却像受了什么打击,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之后严展晴就变得很沉闷,死气沉沉的那种,不过在温霖的坚持下,她答应跟他一起去吃午餐。
进了餐厅后,严展晴一直心不在焉,或许用魂不守舍来形容更加准确一些。服务生上完餐后,严展晴只是拿着筷子没动,几乎都快把午饭盯出一朵花来了。
温霖看了她一会儿,用筷子敲了敲盘子的边沿,听到声响,严展晴才回过神来。
“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照顾自己。”他说。
心里忽然漾开一抹苦涩,严展晴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将东西往嘴巴里塞,然后在午餐结束后,她忽然问他,说:“你联系得上沈裴瑛吗?”
父亲已经没有意识了,可是在那样的状态下,他还念着沈裴瑛的名字,她很绝望,又很痛心,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单单从父亲手上那枚金色的戒指就可以看出来,他爱那个女人有多深。
就目前而言,自己所能做的,似乎就是找她来了。
下午,温霖就给了自己一个手机号码,严展晴拿着号码在老人的病床边坐了好久,直到傍晚,她走到了窗户旁边,面无表情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沈裴瑛似乎刻意在等待一样。严展晴不说话,沈裴瑛在良久后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声:“是晴晴吗?”
她的双眸颤了颤,久久才疏离地说:“萧太太,不好意思打扰了。”
隐隐约约,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颤抖的呼吸,她继续若无其事地说着:“我爸爸的情况温医生应该跟你说过了,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你说。”
严展晴闭了闭眼,似乎要把心里那一大片莫名的羞耻压制下去。
“我爸想见你。”
沈裴瑛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她穿着一件黑色长外套,依旧是那副端庄的样子,可大概是连夜赶来的关系,她看起来有些憔悴。
严展晴在医院的大堂里等她,温霖陪着她一起,她发现自己没办法跟沈裴瑛一起待在病房里,她们和父亲独处在一个房间里会让她联想到一家三口这四个字,这个词对自己来说,就是个莫大的讽刺。
一看见她,严展晴就直接进入主题,说道:“现在我爸还在昏迷,什么时候会醒不知道,所以希望你能待到他醒来看见你为止。”很淡漠的样子,像是在给下属交代工作。
沈裴瑛毫无怨言地应下:“我知道,这段时间我都会在这里。”
闻言,严展晴终于正眼看她,目光里蓄着火,她一直压抑得太厉害,以至于在这种窒息的安静里冷冰冰地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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