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沟沟里喝烧酒。
夜里,我和外祖母躺在吊床上,把我“编”成的诗一首首地念给她听,她偶尔哈哈大笑,但更多的时候是在责备我。
“你呀,你都会嘛!千万不要嘲笑乞丐,上帝保佑他们!耶稣当过乞丐,圣人都当过乞丐……”
我嘀咕着:
乞丐我不爱,
外祖父我也不爱,
这有什么办法呢?
饶了我吧,主!
外祖父找我的碴儿,
抽了一顿又一顿。
……
“净胡说八道,烂舌头!外祖父听见了,可有你好瞧的!”
“那就让他来听!”
“捣蛋鬼,别再惹你妈了,她已经够难受了!”外祖母和蔼地说。
“她为什么难受?”
“不许你问,听见了没有?”
“我知道,因为外祖父对她……”
“闭嘴!”
我有一种失落的感觉,可不知为什么,我想掩饰这一点,于是装作满不在乎,总搞恶作剧。
母亲教我的功课越来越多了,也越来越难。我学算术很快,可不愿写字,也不懂文法。最让我感到不好受的是,母亲在外祖父家的处境。
她总是愁眉不展的样子,常常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窗前。刚回来的时候,她行动敏捷,充满了朝气。可是现在眼圈发黑,头发蓬乱,好些天不梳不洗了。这让我感到很难受,她应该永远年轻,永远漂亮,比任何人都好!
上课时她也变得无精打采了,用非常疲倦的声音问我话,也不管我回答与否。她越来越爱生气,大吼大叫的。母亲应该是公正的,像童话中讲的那样,比谁都公正。可是她……
我问她:“你和我们在一起很不好受吗?”
她很生气地说:“你做你自己的事去!”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外祖父在计划一件使外祖母和母亲非常害怕的事情。他常到母亲的屋子里去,大嚷大叫,叹息不止。
有一回,我听见母亲在里面高喊了一声:“不,这办不到!”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当时外祖母正坐在桌子边儿上缝衣服,听见门响,她自言自语地说:“天啊,她到房客家去了!”
外祖父猛地冲了进来,扑向外祖母,挥手就是一巴掌,甩着打疼的手叫喊:“臭老婆子,不该说的不许说。”
“老混蛋!”外祖母安详地说,“我不说,我不说别的,你所有的想法,凡是我知道的,我都说给她听!”
他向她扑了过去,抡起拳头拼命地打。外祖母躲也不躲,说:“打吧!打吧!打吧!”我从炕上捡起枕头,从炉子上拿起皮靴,拼命地向外祖父砸去。可他没注意我扔东西,正忙着踢摔倒在地上的外祖母。水桶把外祖父绊倒了,他跳起来破口大骂,最后恶狠狠地向四周看了看,回他住的顶楼去了。外祖母吃力地站起来,哼哼唧唧地坐在长凳子上,慢慢地整理凌乱的头发。
我从床上跳了下来,她气呼呼地说:“把东西捡起来!好主意啊,扔枕头!记住,不关你的事,那个老鬼发一阵疯也就完了!”她说着说着突然“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快,快,过来看看!”
我把头发分开,发现一根发针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头皮,我使劲把它拔了出来,可又发现了一根。
“最好去叫我妈,我害怕!”
她摆摆手,说:“你敢!没让她看见就谢天谢地了,现在你还去叫,混蛋!”
她自己伸手去拔,我只好又鼓足了勇气,拔出了两根戳弯了的发针。
“疼吗?”
“没事儿,明天洗洗澡就好了。”
她温和地央求我:“乖孩子,别告诉你妈妈,听见了没有?就是没这事儿,他们爷俩儿的仇恨已经够深的了。”
“好,我不说。”
“你千万要说话算数!来,咱们把东西收拾好。我的脸没破吧?”
“没有。”
“太好了,这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我很受感动,“你真像圣人,别人让你受罪,你却不在乎!”
“净说蠢话!圣人,你真会说!”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在地上爬来爬去,用力擦着地板。我坐在炕炉台儿上,想着怎么替外祖母报仇雪恨。我这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他这么丑陋地殴打外祖母。昏暗的屋子里,他红着脸,拼命地挥打踢踹,金黄色的头发在空中飘扬……我感到忍无可忍,我恨自己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报仇!
两天以后,为了什么事,我上楼去找他。他正坐在地板上整理一个箱子里边的文件,椅子上,放着他的宝贝圣像图,12张灰色的厚纸,每张纸上按照一个月的日子多少分成方格,每一个方格里是那个日子所有的圣像。外祖父拿这些圣像作宝贝,只有特别高兴时才让我看的。每次我看见这些紧紧地排列在一起的灰色小人时,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我对一些圣人是有所了解的:基利克、乌里德、沃尔沃拉、庞杰莱芒,等等。我特别喜欢神人阿列克塞悲伤味儿浓厚的传记,我还有那些歌颂他的美妙诗句。每次看到有好几百个这样的人时候,你心中都会感到一些安慰:原来世上的受苦人,早就有这么多!
不过,现在我要破坏掉这些圣像!趁外祖父走到窗户跟前,去看一张印有老鹰的蓝色文件的时候,我抓了几张圣像,飞跑下去。我拿起剪子毫不犹豫地剪掉了一排人头,可又突然可惜起这些图来了,于是沿着分成方格的线条来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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