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聆笙笑:“都是跟桃枝姨学的。”
三年前,她还是个只会做梅花糕和煮面,用白水面和学校食堂敷衍三餐的人。在美国的三年新年假期里,她跟桃枝姨学了一手厨艺。
如果注定了往后余生孤独是主色调,那么不如趁早做好准备,一个人的晚宴也可以很丰盛,独角戏也可以唱得很漂亮。
孟聆笙搛一筷子青菜到傅兰君碗里:“这大过年的,兰阿姨怎么突然回国?”
傅兰君道一声谢:“其实每年我都会回一趟国,这次是九月里到的,再过几天就要回去了。”
孟聆笙好奇:“您回国有事?”
傅兰君垂下眼睛,她的声音缥缈如烟,犹如叹息:“找人。”
片刻后,她抬起头,眼神平静,语气淡淡地道:“我和我先生二十四年前因故分离,十年前他失踪了,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找他。”
孟聆笙瞠目结舌,她一直以为顾忆梅的养父早就去世了。
傅兰君展颜一笑:“算了,不说我了,你呢,怎么不见你那位云先生?”
孟聆笙轻声道:“他不是我的云先生,我们……我们现在连朋友也不是了。”
傅兰君蹙眉:“那年在华盛顿不还是好好的?是他变了心,还是你变了心?”
孟聆笙摇头:“是我拒绝了他。”
“可是你喜欢他,对吗?”
孟聆笙迟疑片刻,点点头。
“那为什么要拒绝他?”
孟聆笙低声道:“兰阿姨,我家里的事情您是知道的,我不想把他拖进我的泥潭。”
孟聆笙用勺子反复搅动着碗里的汤:“三年前去美国时,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和郑无忌对抗到底,但这是我一个人的战争,没必要拖别人下水。郑无忌是个疯子,他连林阿蛮都不放过,我不敢想,如果我和云观澜真的在一起,他又会怎样对付云观澜?”
“那年云观澜去美国是为参观好莱坞。回国前,我也去了一趟好莱坞,回国后,我去看了联懋闸北片场,看到片场规模比三年前离开时又扩大了很多,看到好几个剧组同时开工。我走在上海的马路上,路过电影院,看到正在上映的联懋的新电影;走过报刊亭,看到摆着联懋的电影杂志;坐在电车上,听到漂亮的小姑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要去联懋的明星培训班报名。
“这是他的联懋电影王国,是他一手打造的东方好莱坞,是他的梦想。我对电影一窍不通,我什么都帮不了他,我能做的,只有不给他添麻烦。”
傅兰君没有回答。
半天,她才慢悠悠地开口:“宣统元年,我同我先生说,想跟他和离。”
孟聆笙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她。
“那时候的我呀,觉得他是个醉心名利的坏人,为了得到权势,出卖兄弟,弹压革命,手上血债累累。可是因为我父亲与他上司是政敌,他备受上司打压。我很怕他,可是也仍旧爱他,我想,既然我不能阻止他追求名利,那我也不想当他追名逐利的绊脚石,所以我跟他提出和离。
“后来经过了很多事,我们和离了,然后我带着儿子出了国,直到十四年后回国,才从他的老师和他的日记里知道当年那些事情的真相,他是个潜伏在敌人中的革命者,原来我一直在冤枉他。
“老师说,有天他喝醉了,他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她爱我,刀山也要和她一起上,火海也要跟她一起下’。”
年夜饭的热气扑到窗户玻璃上,凝成冰花儿,傅兰君刚才用手指勾勒出的房子、树木、河流正一点点被覆盖。
“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找他,想找到他,跟他一起上刀山下火海。
“聆笙,能跟相爱的人一起上刀山下火海是一种福气。千万别因为自作多情亲手毁了这份福气。兰阿姨糊涂半生所获无多,能给你的告诫,只有这个。”
墙上的挂钟“当”地响了一声,抬头看,七点钟了。
她们这顿年夜饭吃得早,傅兰君站起来:“我也该走了,还要去拜访另一位故交。”
孟聆笙送她下楼:“兰阿姨这位故交是谁,我认识吗?”
“说起来,你可能真认识,她在上海办了份报纸,叫《针石日报》。”
孟聆笙笑道:“原来是沈蓓老师!我在《针石日报》上有法律专栏,没想到你们是故交。”
推开门,风雪瞬间涌入,傅兰君跨出门去,朝她挥挥手:“快上楼去吧。”
一直目送傅兰君消失在风雪中的长街尽头,孟聆笙才转身上楼。
傅兰君这顿年夜饭吃得少,满桌子菜只动了些微,砂锅里的汤羹还带着余温。
刚才只顾着说话,孟聆笙也没吃饱,她端起砂锅回到厨房,重新划火柴点燃煤气炉子。
坐在木头小板凳上,托着腮出神地看着蓝色火苗,她的耳边一直回响着刚才傅兰君的话。
能跟相爱的人一起上刀山下火海是一种福气……
千万别因为自作多情亲手毁了这份福气……
可是现在,云观澜还愿意和她一起上刀山下火海吗?或许现在,要求云观澜和她一起上刀山下火海,才是最大的自作多情。
他现在应该正坐在云公馆或者金陵酒家,热热闹闹地和联懋众人吃年夜饭,而傅思嘉就坐在他身旁,他们以大老板和二老板的身份,同一桌子员工谈笑风生说俏皮话
喜欢旧梦·望春归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