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孟聆笙的眼神很冷:“你是谁?”
孟聆笙从小怕她,在她的眼神里,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孟聆笙低声下气地回答:“大妈,我是聆笙。”
大妈冷笑:“聆笙是谁?我家可没这么个人。”
当年孟聆笙离开孟家时,是在断绝关系的契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的,出门前还喝了断路茶,意味着,山崩地裂,永不回头。
大妈的意思很明显,她孟聆笙没有资格做孝女,没有资格为父亲送葬。
孟重光打圆场:“娘,人都没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姐姐她……”
大妈暴喝一声:“她是你哪门子的姐姐?还不滚进来!张妈,关门!”
孟重光无奈地看一眼孟聆笙,他无力反抗自己的母亲,只得朝母亲走过去。
大妈的陪房张妈走过来,推着孟聆笙的肩膀把她搡到门外,关上了大门。
孟聆笙怔怔地望着黑漆漆的大门。
片刻后,她放下藤箱,跪了下来。
天上又开始落雪。
鹅毛般的大雪片片落在她的头上、肩上、地上,很快,满世界便覆盖了一层浅浅的白,孟聆笙冻得牙关打战,却仍旧没有起身。
天快黑的时候,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伶俐的小男孩跑出来,悄声对孟聆笙说:“少爷说了,让您不要跪了,您跪也没用,太太已经睡下了,看不到的。少爷让您去富春客栈暂时住下,他会想办法说服太太,好歹让您能参加三天后的出殡。晚上如果有机会,他会去客栈找您。”
孟聆笙点点头,拎着藤箱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拂去一身雪花,转身离开。
富春江流经桐庐,富春客栈取富春江之名,实际上只是一家小小的客店,是专为来游富春江的外地文人雅士开设的,客栈老板一家孟聆笙也都认识,他们的女儿小竹还是孟聆笙在县女中的同学。
十一年的时光太过漫长,客栈夫妻老板没有记起她来,只当她是游客,举着油灯一边引她去客房,一边絮叨:“客人你来早了,再过两个月来才好呢,那时候的富春江水绿山青才好看……”
孟聆笙在客房里独自待到深夜,才等来孟重光。
孟重光满身寒气,搓搓手:“娘叫张妈盯着我,总算等到那老太婆睡了。”
两个人就着一豆灯光说话,重光讲起父亲的死:“前两年开始,他身体就在变差,老是咳嗽胸闷,只当是年纪大了。没想到今年进了冬天突然恶化,昏迷不醒,没几天人就没了。”
孟聆笙沉默地看着油灯:“出殡的事,你做得了主吗?”
大妈恨她入骨。
她虽然是孟家的长女,却是妾室所出,大妈才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孟家在桐庐算得上是书香望族,父亲孟桐隐是晚清的举人,清亡后没有入仕,而是靠着祖辈留下的产业做富贵闲人,娶了门当户对、县长家出身的大妈,但两人盲婚哑嫁没什么感情,大妈也一直无所出。
直到后来,有一年暮春,父亲和一帮文友上富春山赴雅集,在山上遇到了孟聆笙的母亲鹿琳琅。
鹿琳琅是外地人,她家自清初以来世代为乐户,鹿琳琅的父亲拉了个班子,一家人走南闯北靠卖艺过活。鹿琳琅擅长的是吹笙,那天恰好受雇于山居的一家有钱人,在他们家演奏,孟桐隐顺着乐声找过去,就看见了正在吹笙的少女鹿琳琅。
孟桐隐对鹿琳琅一见钟情,但家中已有正妻,所以只能娶鹿琳琅做妾。
婚后,孟桐隐难掩对鹿琳琅的偏爱,这也招来了大妈的不满,大妈把婚姻所有的不如意全部发泄在鹿琳琅身上,直到五年后鹿琳琅病故,又把这种恨转移到了她的女儿孟聆笙身上。
哪怕那时她也有了自己的儿子重光,可对儿子的母爱,丝毫不能冲抵她对孟聆笙的恨。
聆笙聆笙,这女孩儿连名字都是孟桐隐和鹿琳琅那场孽缘的纪念,叫她怎能不恨?
所以多年后,当孟聆笙坚决退掉与郑家二少爷郑信的婚约,去上海求学时,大妈趁机提出,退婚是辱没门楣之事,若孟聆笙想要退婚求学,必须与孟家断绝关系。
恨之深,回想惊心。现在,她会同意让孟聆笙参与父亲的出殡吗?
大妈向来脾气坏,弟弟重光也不好把话说死,只说:“我尽量,你这些天就待在客栈,那种傻事可千万别再做了,身体要紧。”
怕张妈起夜发现自己不见了,他也不敢多留,交代了几句要紧的话就走了。
他走后,孟聆笙才觉得脸颊滚烫。
她端着油灯走到桌子前,掀开镜子上的布一照,果然,脸颊赤红。
初一那天她就受了寒,这两天辗转奔波,又在雪地里跪了半天,先前心里焦急还不觉得,现在一安顿下来,久积的病一发不可收拾。
她来时忘了带药,大晚上的,又是乡下地方,恐怕客栈老板也没什么药。
她只好睡下,希望一觉醒来病候能减轻些。
半夜,她被烧醒了。
脸颊又干又烫,好像马上就要龟裂开,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浑身被抽了筋一样无力,她想下床去找老板娘,可是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
她只好眼睁睁地盯着一片漆黑,忍受着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等天亮。
快天亮的时候,她又头脑昏昏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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