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聆笙挣扎着想坐起来,无果,她气喘吁吁地对老板娘说:“我有点不舒服,麻烦您帮我请个大夫。”
老板娘去了半天才带着大夫回来,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中医,孟聆笙一眼认出来,他是査先生,在桐庐行医大半辈子,小时候她和弟弟就常由査先生看病。
孟聆笙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如果真的是在小时候该有多好,小时候她最怕喝药,中药汤苦死了,所以每次査先生给她看病,她都苦着一张脸,爸爸就会笑眯眯地背着手站在一边,等査先生看完病,才亮出藏在背后的东西:一纸袋子蜜饯,浸过糖的杏脯,渍过桂花蜜的红果,甜丝丝的樱桃,咸津津的话梅……
査先生的药还是那么苦,但是已经没有爸爸给的甜甜的蜜饯了。
喝过药,孟聆笙沉沉睡去。
査先生的药有助眠作用,她这一睡,睡得昏天黑地,终于醒来时,一瞬间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她是闻到中药汤子的苦味醒过来的。
她挣扎着起身,费力睁开厚重的眼皮,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在视线里模糊又清晰复又模糊,等到那人终于走到自己眼前,她才确信,是他,是云观澜。
她仰着脸傻乎乎地看着对方,不敢相信是真的。
兴许又是做梦。
她身子一歪,又要躺下,手臂却被握住一扯,整个人落在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云观澜以自己的胸膛做靠枕,把孟聆笙半揽在怀里,双臂揽着她的肩膀,环过她的颈子,手里端着一碗中药汤。
他一手端药,一手用调羹慢慢搅动着,舀起一匙汤药,送到嘴边细细吹凉:“你呀,嘴上说不需要别人,可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孟聆笙倚靠在他的怀里,他的下巴轻抵在她的脑瓜顶上,他吹汤药的气息轻拂过她的耳朵尖,轻柔而周密。
孟聆笙的脸烧得越发红了。
她略微挣扎了一下,云观澜伸手按住她的肩头:“别动,药要洒了。”
她不敢再动。
就着这个姿势喝完了一碗药汤,云观澜伸长手臂把碗放到床边的桌子上,这才抽身出来,小心翼翼地一手握着孟聆笙的手臂一手托着她的背,把她放平。
他端着碗出去,没多久又回来了,怀抱着一个木盆,洁白的毛巾搭在盆边,盆里还在向外冒着热气。
他把木盆往桌上一放,左右挽起衬衫袖子,将毛巾浸到热水里,轻揉一把拎出,拧干水,又叠成四方块,捏住一角,单膝跪在床沿上,倾身去揽孟聆笙的肩膀。
孟聆笙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里一缩。
云观澜被她逗笑了:“烧糊涂了,当我是cǎi_huā贼呢?我就算是cǎi_huā贼,也不会没品到要欺负个蓬头垢面眼带眦垢的病人吧?”
孟聆笙一怔,好久没听过他这样嘴巴带尖儿舌头带刺儿地说话了。
她乖乖地任云观澜把她扶起来。
云观澜捏着热毛巾,小心翼翼地帮她擦脸,温热的毛巾熨帖地擦拭眼角,消除因为眦垢而带来的黏腻,干涩和沉重。
毛孔终于重得清爽,视线终于重获清明。
孟聆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问云观澜:“你怎么会在这儿?”
云观澜把毛巾往木盆里一丢,嘴角含笑:“哦,孟律师不难受了,要开始审人了?”
孟聆笙斜靠在枕头上看他:“从上海到我家,正常坐火车转公共汽车再走路,前后需要两天时间。我是初二早晨才离开的,走之前只留信给了小陈小静、各报社主编和玫瑰。给玫瑰的信我是请邻居吴妈帮我邮寄的,就算我走后吴妈立刻去寄信,玫瑰最早也要初三才能收到信。就算玫瑰刚收到信就跟你报信,你最早也要初六才能到这里。”
可是今天才初四。
云观澜靠桌斜倚着,听了她的话,慵懒地微笑着鼓掌:“到底是律师,发着烧还能把事情捋得清清楚楚。只是,谁说我要通过玫瑰才知道你走了的消息呢?”
他俯身过来,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凑近她的面孔:“我可是第一个知道你走了的人。”
“我从旅馆的窗户里往外看,我看见你打开电报,看见你拎着箱子出来,看见你给吴妈留信……你走后,我立刻去找了吴妈,问她你要去哪儿,她说你要回老家,我立刻去了火车站,只比你晚了一班火车。从杭州到桐庐的公共汽车,我怕你瞧见我,就坐了你后面那一班,所以初四才到,原本我可以和你一样,初三就到的。”
他的话,一句一句,如鼓槌般击打在孟聆笙的心上。
“除夕晚上,东亚旅馆最后一盏亮着的灯……”
“嗯,是我。”
“我以为你在云公馆,和孙霖、玫瑰、老陈、六小姐他们在一起。”
“孙霖要和老婆小舅子一起过年,哪儿还有闲心参加光棍聚餐。玫瑰和老陈他们,我在金陵酒家给他们订了一桌……你以为云公馆年年都开除夕宴?就那一年,专为某人开的,其他人,陪衬罢了。既然今年某人不肯到场,这宴会还有什么好开的?”
他又压低了脑袋,嘴唇几乎要擦上她的耳朵:“从那年起呀,往后每年的第一声新年好,我都只想送给同一个人。”
那一年,民国二十二年,云公馆的除夕宴,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所有人都出去放鞭炮,除了他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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