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观澜继续道:“我在东亚旅馆那个你住过的房间里,看着你事务所二楼的灯光,我看见你也是十二点才熄灯,十二点的时候,我朝着你的窗户说了句‘新年好’呢,你呢,你有没有对我说?”
孟聆笙不作声。
云观澜近乎无赖地撒娇:“有没有说?”
孟聆笙侧过脸去,声如蚊蚋:“有……”
没想到云观澜“啧”了一声:“你那时候又不知道对面的人是我,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随随便便对陌生人说新年好!”
孟聆笙:“……”
这个无赖到底是哪儿来的?!
云观澜自己倒先笑歪了,隔着一层乡下的蓝印花棉花被子,孟聆笙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她伸手推他:“你快起来,这像什么样子。”
云观澜一颗脑袋埋在她的颈侧,伸手按住她的脑袋:“就一会儿。”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孟重光闯进来:“姐,我听老板娘说你病了……”
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很尴尬。
孟重光后退一步,跨出门槛,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弟弟是来送消息的。
第二天就要出殡了,但无论他怎么说,大妈都不肯让孟聆笙参加,即使是穿着丧服走在末尾,也不可以。
“娘说,要是你想让爹走得不清净,尽管来。”
孟聆笙垂着眼睛不说话。
孟重光叹一口气:“姐,其实娘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当年你和孟家断绝关系,阖族叔伯长辈都是见证,现在你来出殡,恐怕他们也不答应。更何况,郑家的人现在也还在桐庐,要是他们知道你回来了,怕是会来闹出殡,爹体面了一辈子……”
是啊,爹体面了一辈子,这一生唯一的一次不体面,就是因为她。
因为她,爹生前曾经被人指着鼻子辱骂,她不能让爹死后在葬礼上再受一次侮辱。
孟聆笙低声道:“我知道了,我不去就是了。”
孟重光万分抱歉地安慰她:“姐,委屈你了。”
作为桐庐当地的书香望族,孟桐隐出殡的排场搞得非常大。
孟桐隐虽然只有孟重光和已经除名的孟聆笙两个孩子,但孟家是大族,孟桐隐叔伯兄弟一大帮,堂侄子更是为数甚广,是以出殡队伍浩浩荡荡,仿佛一条白色的河流。
孟重光作为孝子,手里捧着盆,一身缟素站在出殡队伍的最前方。
乡下地方,看出殡是一项大消遣,孟桐隐出殡围观者众多,从孟家大门到墓地,沿路站满了看热闹的乡亲。
孟聆笙和云观澜就混在这围观的队伍里。
孟聆笙本是要自己来的,但她病还没有好全,云观澜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强跟了过来。
他扶着孟聆笙混在人群里,孟聆笙身为孝女却不能参与出殡,不能为她的父亲招魂引路,也不能和其他亲人一起跪在坟前为父亲烧纸痛哭,她甚至不敢让人认出自己就是孟桐隐那个离经叛道的女儿。
她只在鬓角簪了一朵小小的白纸花。
这白纸花,是云观澜做给她的。
今天早晨,云观澜去敲她的门,手里拿着一朵白纸花:“这是我自己做的,小时候在国外,有时候养母也帮人扎出殡用的花轿纸马,我跟她学的。”
她对父亲的全部哀思,都寄托在这一朵小小的白纸花里。
这一场出殡声势浩大,从十一点钟开始,一直到黄昏时分人才散尽。
孟聆笙和云观澜悄悄来到她父亲坟前。
新坟土未干,未烧尽的一挂挂白纸钱在冬日黄昏的风里四下飘散,在坟前跪下来,膝盖似乎还能感受到刚才火烘土地留下的余温。
孟聆笙重重地给父亲磕了一个头。
云观澜也跪下来,要给孟桐隐磕头。
孟聆笙按住他的肩膀:“你不是我家晚辈,这样于理不合。”
云观澜看着她:“我这个响头,是告罪的。”
孟聆笙不解。
云观澜认真地说:“我要向孟老请罪,因为我即将拐走他心爱的女儿。”
孟聆笙哑然。
云观澜趁机向墓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回到富春客栈,老板娘正在门口洗菜,见他们来,反手在围裙上擦了一把:“孟小姐,白天有人来找你,给你留了一封信。”
她从柜台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孟聆笙。
孟聆笙疑惑地看着那封信,信封有些发黄发脆,似乎已经放了一段时日。
她向老板娘道过谢,拿着信回房。
路过云观澜的房间时,云观澜刚要推门,被她扯住袖子:“我想让你陪我一起看。”
两个人一起回到孟聆笙的房间。
外面天光已暗,屋子里更是光线暗淡,孟聆笙点亮油灯,抽出信纸,信纸折痕深重,可见是曾经被人一次次地打开又折上,用手抚平过无数遍。
展开信纸,抬头写着:吾女聆笙亲启。
孟聆笙抬头看云观澜一眼:“是我爸写给我的。”
吾女聆笙亲启:
聆笙吾女,父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今春以来,哮症频发,父知吾命已如梧桐秋叶,摇曳不知几时坠,汝看此书时,父已深埋泉下,泥土销骨。
父不见汝久矣!回望廿二年前,汝初降世,小如幼猫,令父心生怜爱,誓言今生今世护汝周全。然父无用书生,终究懦弱,不仅不能庇佑汝于庭院,更不能为汝挡世间风刀霜剑,思之愧极,今将与汝母黄泉再会,不知该以何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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