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云观澜站在一起,看着孙霖挽着新娘到处敬酒,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暖而痒的感觉,像种子遇到春雨萌芽,像冻疮遇到春天解冻。她对云观澜说:“其实现在看看,觉得结婚也没那么可怕,挺有意思的。”
云观澜斜着眼睛笑她:“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六小姐,做人家媳妇儿可是要会煮汤的,你这双手呀,就只会捉笔写檄文,举杯邀明月。”
那时她嘴上反驳云观澜:“怎么?就非得女人煮汤,男人不行?”
话虽这样说,那天晚上回到家后,她却扭扭捏捏地请教起母亲怎么煮鸡汤来。
学了足足小半年,枉死了几十只鸡,得知云观澜和孟聆笙订婚消息的那天,傅思嘉才终于大获成功。
她听说云观澜回上海了,正打算拎着煮好的鸡汤去找他。这锅鸡汤她用新鲜现宰的老母鸡,加枸杞、淮山、陈皮,在砂锅里炖了一整个下午,守在厨房里,不时地用勺子撇去浮沫,用面包吸掉多余的油脂,炖出来的鸡汤香气四溢又清澄如水。
刚倒进保温桶里,她就接到了《新民早报》主编的电话。
对方告诉她,云观澜和孟聆笙要在报上刊登订婚启事。
对方把启事的内容念给她听:“云观澜、孟聆笙订婚启事:我俩今以电影为媒,《六法》为妁,山河为证,苍天作鉴,遵严慈之命缔结三生。谨定于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八日在联懋电影闸北片厂举行订婚典礼,特此敬告诸亲友。”
刺啦的声音,仿佛晚宴上烛台烧灼着桌布的棉线一般。
挂掉电话,傅思嘉回到厨房里,看看那一锅鸡汤,看看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砧板和垃圾。
然后她拿起保温桶,走到水槽旁,拧开盖子,把鸡汤倒进了水槽里。
拧开水龙头,鸡汤很快被水冲得干干净净。傅思嘉洗一把手,摸过放在一边的香烟盒,抽出一支香烟咬在嘴里点燃,望着窗外一轮沉沉下坠的夕阳怅惘地笑了。
什么洗手做羹汤呀,真是被鬼迷了心窍。
她傅思嘉,本就应该举杯邀明月,捉笔写檄文,灯红酒绿又鲜衣怒马地独自潇洒过一生。
欢宴散尽各自归家,云观澜载着孟聆笙回到云公馆。
这是孟聆笙第三次来云公馆。
第一次以仇家和求助者的身份,第二次以朋友和法律顾问的身份,第三次以未婚妻的身份。
第一次睡在客厅沙发,第二次睡在客房,第三次……云观澜把人抱个满怀,下巴轻蹭着她的额头,语带笑意,声音沙哑:“按照这个规律,这次是不是该睡在主人房了?”
今晚订婚宴,孟聆笙穿的是一袭绿色连衣裙,正是那年云观澜送给她的礼物。
她在江边长大,皮肤本就白皙,暧昧的灯光下越发显得柔润如珍珠,云观澜两指作腿,从她的手背一直走到肩头:“知道为什么让你穿这件衣服吗?我过去听人说过一句混账话,说一个男人送女人衣服,为的是以后亲手帮她脱下来……”
孟聆笙嗤笑:“我还当是你穷了,连件新裙子都买不起了。”
云观澜在她背上“啪”地拍一巴掌,探身过来,咬住她的下巴,轻轻一磨。
……
孟聆笙是自然卷,这些年又没有剪过发,刚刚洗过还未干透的柔亮卷发散了半床。云观澜睡不着,单手支着下巴侧躺着,另一只手勾她的卷发玩,他撩起她的一绺头发,卷到自己手指上,卷好了又松开,这绺头发就变得越发卷……
他玩得不亦乐乎,孟聆笙本也是半梦半醒,被他这样给闹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你怎么这么无聊。”
云观澜遗憾地说:“古人说结发结发,可惜现在男人都不留长头发了。”
孟聆笙握着发尾坐起来:“你要是无聊睡不着呢,就去做点有意思的事。”
云观澜眼珠子一转:“行啊,我们来做点有意思的事吧。”
有意思的事,是看礼物。
订婚宴上,亲朋好友们送了不少礼物,包装得花花绿绿的,都被云观澜塞到车里带回了云公馆,就堆在书房里。
云观澜拉着孟聆笙去书房看礼物,孟聆笙嘲笑他:“还是个电影公司老板呢,瞧你这见钱眼开的样子。”
云观澜拉她在腿上坐下:“我呢,从小就喜欢拆礼物。过去家里穷,可是每年过生日过新年,我父母都会送礼物给我。礼物放在盒子里,外面包着彩纸,那是我小时候难得的惊喜和甜头。后来养父失踪,每年我都盼着能收到他寄来的礼物,如果有,那说明他至少还活着……可是我从来没有收到过。”
他对养父充满孺慕之情。通过他零零星星的讲述,对孟聆笙而言,这个素未谋面的公公已经不算生人。
她知道他是前清举人出身,曾参与清末革命,因此流亡海外;知道他做过铁路华工代表,人在国外却依旧支持国内革命;知道他家有祖业,博学多才,会唱昆曲《牡丹亭》,会给《风雨归舟》重新谱曲,本可以做一个走马观花的fēng_liú纨绔,最终却飘零异国不知下落。
孟聆笙双手捧起云观澜的脸:“虽然不是亲生父子,但其实你和他很像。”
一样热爱美好之物,并且一样充满责任感。
两个人一起拆礼物。
余玫瑰送的是一对昂贵的腕表,孙霖送的是一套百年好合的陶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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