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孟聆笙半夜口渴,走出卧室找水喝,站在二楼栏杆旁,突然看到楼下有人影一闪,她扬声问:“纪晗璋,是你吗?”
那个身影定在原地,她走下楼来,揿亮了客厅的灯。
果然是纪晗璋,正抿着嘴眼神倔强地看着她。
孟聆笙最受不了被人这样看着,年幼的孤狼一样,靠耍狠掩饰脆弱。
她指一指沙发:“坐。”
纪晗璋今年才二十一岁,和她事务所的小陈、小静年龄相仿,在她眼里,都是弟弟妹妹。
孟聆笙温声问他:“最近学校里怎么样?说起来,你现在可以叫我一声学姐了。”
圣约翰大学搬去南京路后,和东吴大学等学校暂时合并成了一所,而东吴大学正是孟聆笙的母校。
纪晗璋听不得“姐”这个字,瞬间红了眼眶,把头扭向一边。
“我知道,你姐姐不在了,你很难过,我完全可以理解。就在一年前,我父亲也去世了,从小我和他关系最好,虽然中间有整整十一年没能见面,但我一直很思念他,只是没有想到,竟然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纪晗璋的眼圈更红了:“我也没见到我姐最后一面。”
学校被炸,砖瓦与人一起化作齑粉,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逃命,他甚至没法给她收尸。
孟聆笙继续道:“我小时候,闯下一个弥天大祸,不得已逃离家乡,和家人断绝关系,并且发誓,今生今世孤独终老。我一直以为,我父亲以我为耻,直到看到他留给我的遗书,看到他在里面写‘云生可托,汝乘云去罢’。才知道,他到死,都希望我能幸福。”
她把手放在纪晗璋的手背上,轻声道:“我想,你姐姐也一定希望你能幸福。”
纪晗璋反复咀嚼着那句“云生可托”,许久,他抬起头来,对孟聆笙微笑道:“云先生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聆笙姐,我祝你们幸福。”
孟聆笙站起来:“夜深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也去睡吧,明天见。”
纪晗璋乖顺地点点头。
孟聆笙走上楼去,楼梯走到一半,纪晗璋突然又喊她的名字。
孟聆笙转过头来看他,他从裤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手掌舒展开,手心里放着一颗糖:“今天办公室里有老师结婚,给的喜糖,送给你吃。”
孟聆笙笑着摆摆手:“你自己吃吧,我吃糖很挑的。”
后来,孟聆笙曾无数次地悔恨,为什么当初没有接过那颗糖,为什么当时没有问他半夜不睡在干什么,为什么忽略了他一身的寒气和冰冷的手,云公馆里有取暖设备,他如果一直待在云公馆里,手不应该那么冰凉的。
就在两天后的一个上午,一队日本兵列队通过法租界,意图向租界当局施压,一名年轻人身绑炸药手握手榴弹冲进队伍中,引爆手榴弹,当场炸死数名日本兵,而年轻人本人,也被身上的炸药炸成了齑粉。
这个年轻人,就是纪晗璋。
孟聆笙一个上午都在事务所办公,中午出门吃饭,正碰到吴妈买菜回来。吴妈神秘兮兮地对她说:“孟律师,出大事啦,上午有个年轻人把日本兵炸了,自己也死了。”
孟聆笙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忙招手叫黄包车,回家的路上心狂跳不已,像是要从喉咙口蹿出去。
回到家,云观澜不在,孙霖也不在,其他人也都出去了,整个云公馆都空荡荡的,孟聆笙迭声高喊着纪晗璋的名字,楼上楼下都找遍了,却始终找不到他的踪迹。
她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公馆的门终于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孟聆笙喊着纪晗璋的名字跳起来,然而看到来人是谁,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不是纪晗璋,是云观澜和孙霖。
他们的脸色也很差,尤其是孙霖,一脸的哀绝。
孟聆笙明白了,她轻声问云观澜:“是他?”
云观澜点点头。
他们翻遍了整个云公馆,最后,在地下室找到了东西:炸药包以及手榴弹。
纪晗璋是学化学的,现在又在大学任教,他有理论知识,又日常出入实验室,搞到原料做这些东西不是什么天大的难题。或许他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为姐姐报仇。
想起那天晚上的那颗糖果,孟聆笙手脚冰冷,心中充满自责:“怪我,如果那天晚上,我不是说什么姐姐希望他幸福的屁话,而是注意到他心里的恨,我就应该劝他去参军,哪怕上了战场,也总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云观澜无言地抱着她,摩挲着她的后背,半天才开口:“这些东西我们要藏起来,不能被其他人知道。后面的事情……听天由命吧,我这就打电话给轮船公司经理,让他尽快给我们搞几张船票。剩下的人也不能再待在云公馆了,得另找地方住。老孙,你出去打听一下法租界哪里有房子出租,我们代付一年租金。”
他握着孟聆笙的手腕,温柔地对她说:“我们随时有可能离开上海,你还有什么未了的事也快去安排吧。”
孟聆笙打了个寒噤:“对,事务所那边我还有事要交代小陈、小静,我现在就回去一趟,我们分头行动吧。”
云观澜上楼打电话,孙霖出门找房子,孟聆笙叫了黄包车回事务所。
回到事务所,小陈、小静正准备下班。
孟聆笙叫住他们:“你们等一下,我们开一个会。”
顿了一顿,她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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