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如镜,颠倒云天。
崔府小池内,水平无波,白日、云朵均沉在水底。莲叶刚露头角,将水面刺开了些,仿佛长在仙宫的圣莲。
一间客房外,送午膳的婢女叩了半晌,却迟迟不见开门。只好提了木匣,悻悻地转身离去。走出五六丈后,却被一道相熟的声音唤住:“彩珠!等一下!”回头望去,却是小苹。
“小苹,有什么事?厨下正忙,我还急着赶回去呢!”叫做彩珠的婢女蹙眉道。
“彩珠姊,这午膳是给杨少侠的吧?怎么这么快便吃完了?”小苹奇道。
“压根就没吃!叩了半天,房里没人。”彩珠撇撇嘴道。
“没人?他能去哪呢?六小姐还……嗯!知道了彩珠姊,你快回去吧!”小苹嘀咕了一声、险些说漏嘴,忙岔开话头。
客房中,杨朝夕依旧趺坐在榻,袅袅雾气从脖颈、脸颊、头顶上蒸腾而出,恍如仙人。体内先天、后天二气,如溪涧之水,奔流不息。透窗而入的日光打在身上,映出无数细小晶莹的光点,一闪即逝,渗入毛孔,将二气镀上一层淡金色。
一道意念清明澄澈,在周身继续游走。五色迷雾渐渐化开,三处丹田犹如龙旋一般、正吞吐着后天之气。五脏六腑也历历在目,有的一缩一胀、有的微微扭动、有的活蹦乱跳……
这道意念,宛如飞鸟,一段段掠过眼前奇景,宛如游历名山大川、触目皆雄奇,不禁流连忘返。
这道意念,忘时、忘己、忘身、忘情……沉浸在无尽的游走中,不觉枯燥、也不生悲喜。只觉天地万物,不分广博与渺小;又觉古往今来,亦不曾诞生与消亡。诸般只在一念间,无形无状、不过尔尔。
我是谁?不重要……
我从哪里来?无从知晓……
我欲去往何处?众生化土、万念俱无……
意念游荡,时走时停,上下四方,不论西东……
不知过去多少岁月,或者只是数息之间,杨朝夕缓缓张开双目,淡淡白芒射出尺许、很快消散。
无尽沧桑之感,从心头绵绵涌出、灌满周身。恍然觉得尘世一切,皆是千姿百态的躯壳,外表瑰丽,中间空虚,并无任何意义。进退、得失、喜怒、生灭,种种不平之意,尽皆归于虚无。
这便是“太上忘情”么?杨朝夕散去内丹功法,意念犹自沉浸在那玄妙无着的感知里,说不清是眷恋、还是失落。此刻,也只剩下淡淡的茫然。
或许,这便是从前未曾触及的“坐忘”之境!
《道门内丹说》上的字句,再次在他心头浮现:坐忘者、离形去智,物我两忘,虚极静笃,万物同一,无拘无束。既所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日影西斜,橙光稀薄,在客房里铺满一层金色。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黄昏!
然而腹内却无饥饿之感,反而因为练气采气的缘故,变得精神充盈、神采焕发,说不出的舒适自在。杨朝夕舒展了身体,穿靴下榻,才将糊着绢纱的窗扇打开,让暮光完全照射进来。
自己则就着暖融融的暮光,在房内踱着步子。眼角余光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忽然看到案上放着的一套春服、一只锦袋和一贯大钱,才坐下翻看起来:
春服包括平巾帻、花绫袍、大袖襦衫、阔口裈、高头履、瑜石带等,里外俱全;锦袋中盛着枚铜制鱼符,鱼腹刻着“崔氏”二字,出入崔府,可为凭证;大钱用绳索捆缚,可供日常花销用度。
杨朝看完,便将一贯大钱拆下百十枚,装入随身钱袋,剩下的存入包袱。又将鱼符佩在腰间,把一套春服收好,才站起身来,准备去院落里透气。
叩门声再度响起,杨朝夕打开一看,却是上午那位锦绣襕袍的公子。
只见他左手搂着一尊三彩双鱼榼,右手掐着两只牛角杯,笑容可掬:“杨少侠!今日有幸一睹侠士风范,幸甚至哉!故携酒而来,想与少侠对饮一番,不知可否?”
杨朝夕抱拳笑道:“荣幸之至!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小生崔珙!是琬儿的五哥,素来仰慕豪侠。今日左右无事、故不请自来,交个朋友。哈哈!”崔珙言语洒脱、更无世家子弟的架子,倒也颇对杨朝夕脾胃。
两人客套几句,便在桌案边坐下。崔珙也不啰嗦,抬手将两只牛角杯安放好,又从怀中抽出一道葛巾、蒙在杯口上。这才熟练地掫起三彩双鱼榼,将暗红的酒浆倾倒出来,盛满牛角杯。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便知是懂酒之人!
崔珙掀开葛巾、捧起一杯,放在杨朝夕面前。自己则端起另一杯道:“晚禽渡洛水,落日满春山。此情此景,先干为敬!”说完,仰头喝下。
杨朝夕心知儒生最好以诗佐酒,自然不能冷场,便也端起牛角杯:“捧酒翻急浪,覆杯作险峰。好酒!好诗!当浮一大白。”说完,一口把酒喝干,又将牛角杯倒扣案上,俨然一座小山。
“妙极、妙极!”崔珙笑道,又将酒杯置好,重新给两人筛了酒,又捧起一杯喝下,“酒气兼豪气,侠风带晚风。昔作邙山弹剑客,今为崔府鼎食人。”
杨朝夕心中苦笑:还来?我一介武夫,哪里有这等诗才?于是端着酒杯、僵滞良久,竟无言以对。
崔珙抓住把柄,大笑道:“吟不出来?倒也容易!你自罚三杯,咱们再重新开始!”
杨朝夕眉毛一扬:“慢着,有了!媚骨惭风骨,才情胜世情。昔作寒窗灯下客,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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