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号“坐地虎”的刘二在谢家酒楼殴打陈敬济,并导致敬济被带到守备府动刑,此时已经生子的春梅,从大堂屏风后面认出了敬济,谎对守备说敬济是自己的姑表兄弟。词话本写春梅本来要请敬济相见,“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口中不言,内心暗道:‘剜去眼前疮,安上心头肉。眼前疮不去,心头肉如何安得上?’于是分付张胜:‘你且叫那人去着,等我慢慢再叫他。’”这段话绣像本作“忽然沉吟想了一想,便又分付张胜”云云。绣像本此处比词话本含蓄了许多,留给读者一个谜团,直到下文春梅想方设法找雪娥麻烦,方渐渐揭破原来不见敬济是为赶走雪娥,而赶走雪娥正是为了给将来安插敬济造成条件,以免敬济被雪娥识破。绣像本评点者在这里加上一句:“满腔幽情冷思,欲行又止,任慧心人一时索解不来。”更使得读者意识到词话本的直露。
雪娥落在守备府仇人春梅的手上,已经不可谓不惨了,但是谁想到春梅定要把她卖入娼门。薛嫂行好心,把她卖人做填房,奈何此人“姓潘排行第五”,读者一闻姓名便应知不祥,因为潘五儿者正是雪娥宿敌潘金莲的化身:金莲有瓶儿在时,在西门庆家的妾侍中排行第五,被西门庆称为“潘五儿”也人实则在临清开妓院,雪娥到底阴差阳错地落入娼门。雪娥落入娼门,不可谓不惨了,但谁想到又碰到守备府的亲随张胜,受到张胜的宠爱,在临清码头所有妓院酒楼称霸的坐地虎刘二遂连房钱也不向雪娥要。雪娥的命运似乎借助张胜之力得到一线生机,但谁又想到这终于成为雪娥上吊自杀的契机。雪娥命运的起伏跌宕,祸福相倚,与敬济几番起落极为相似。
雪娥善烹调,因此每次倒运都与烹调有关,所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者是也。又每次倒运都与春梅有关:雪娥此回的下场,在第十一回中已经伏下预兆。彼时西门庆早饭想吃荷花饼、银丝酢汤,金莲派春梅去厨房催,雪娥大怒,骂道:“预备下熬的粥儿又不吃,忽刺八新兴出来要烙饼做汤!”春梅回去学舌,加上金莲的挑拨,激得西门庆打了雪娥一顿。这次春梅装病,又是不肯喝下已经熬下的粥,要雪娥做酸筍鸡尖汤——“雏鸡脯翅的尖儿碎切”,加椒料、葱花、芫荽、酸筍、油酱之类做成汤。第一次做好,春梅嫌淡,雪娥只好重做,春梅又嫌咸:显然是有意找茬,的确是从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化来。于是终于逼得雪娥悄悄说了一句春梅等待已久的话:“姐姐,几时这般大了,就抖搂起人来。”雪娥固然难逃此劫,但直接导火线还是这句不审时度势而说出的话。观此书每次有雪娥的文字,总是有丧亡败乱事情,必用雪娥与蕙莲争吵直接导致其上吊自杀,必用雪娥挑唆月娘发卖潘金莲。因为作者一直以鲜花比喻书中一干女子,其中唯独月娘是月,雪娥是雪,瓶儿是瓶,不入群芳之数。但月与花可以相配,瓶更是盛花之物,只有雪与花却决然不容,虽然雪与梅应该相得,无如是“春梅”何。抓住人物的姓名大做文章,以各色花朵比喻美人,以季节更换暗示炎凉,以唱曲、酒令寓人物心情、命运,这些文字的花巧,红楼主人自然也尽得真传。
张竹坡以为春梅之于雪娥,皆金莲成其仇,其实不然。第十一回中雪娥向月娘说:“那顷,这丫头在娘房里,着紧不听手,俺没曾在灶上把刀背打他?娘尚且不言语。可今日轮到他手里,便骄贵的这等的了!”春梅一生,恐怕只挨过雪娥一个人的打,自然刻骨铭心。
雪娥被潘五买去,领到临清洒家店,进入一个门户,半间房子,里面炕上坐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鸨子,炕沿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妓女弹弄琵琶:乍看似乎金莲转世,更哪堪这个妓女名唤潘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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