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又哭起来,惊得两个年轻人再也喝不下去。他们把酒钱放下便走出去,见街市上不少人正挥袖拭泪。
那个已经喝醉了的年轻人忽然道:“还好他没有反啊,不然这天下,就是姓岳的了。”
“嘘!”另一人按住他,把他胡乱拖进马车:“慎言!”
岳萱从阴暗的牢房里走出来,走到阳光明媚的大街上时,看到街上站着许多人。
“二少爷你出来了?二少爷你是坐车还是骑马?”有十多人这么问着,他们是之前从河南道汴州赶来作证的岳府旧仆。
“世子爷!世子爷你出来了?”仆从后还有些人这么招呼着,他们是京都寻常的百姓。
岳萱对着他们点头微笑,看到人群之中还有两个人看着他。
一人身姿挺拔,脸上带着轻松自在的笑容。还有一人眼睛弯弯,笑起来明媚可人。
岳萱看着他们两个,感觉到心中舒展一瞬,暖烘烘的如同这夏日的阳光。
“喂,小草,”孟长寂把刀抱在怀里,看着他笑道:“你是坐车还是骑马呀?看看你们岳家的排场,车马都备着呢。”
岳府的仆从神情却很肃重,他们让过身子,便可以看到大街上停着三辆马车,停着三匹马。
虽然排场大,也不需要这么多车马来迎。这是……
岳萱忽然懂了,他的眼泪滚动一瞬,连忙转过头抑制住情绪,便看到管家带领众仆役跪下去。
“我等来接老爷夫人!”他们声如洪钟。
“我等来接大少爷!”他们眼含热泪。
“我等来接大小姐!”他们跪地三叩首,接着齐齐站起,拿出包袱里事先准备好的白麻孝衣穿上。仆役们穿好了自己的,又呈上来一套给岳萱。
岳萱的这一套,是规规整整斩衰裳,不缝边的生麻衣,配粗麻苴绖、苴杖、腰苴和系在头上的绞带,这是孝子为父母穿戴的丧服。
岳萱接过孝服,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大理寺监牢。
去年冬天,父亲在菜市口身首异处,长兄在皇城内被乱箭射杀,还有母亲和芽儿,他们死于非命并未治丧。如今,他从这大理寺监牢中走出,岳氏沉冤昭雪,他要同这些忠仆一起,迎回他们的魂魄,再把他们的尸身重新安葬。
“走吧。”他看向这些仆从道。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个低低的声音道:“这孝服还有吗?”
正是江琢。
她拨开人群走过来,一身青色的衣裙上缀着白色的小花。
管家忙道:“小人担心估么不准二少爷的尺寸,多做了一套小些的。”
“给我吧。”江琢伸出手来。
未嫁之女为父母,也是这样的丧服制式。
“我替我师父。”她这么解释着,随即穿上衣服。
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穿衣,多少是有些不雅的。然而她面容平静自然,眼眶中隐隐有泪珠滚动却并不落下。
一行人这才启程。孟长寂陪着他们,从大理寺牢,缓缓走回京都安国公府。三辆马车三匹马,没有人乘坐。他们就这样从长街走回去,走得缓慢却又铿锵,生怕那些魂魄没有跟着回来。
江琢抬起头,见天空有鸟儿飞过,四周寂静中又有喧哗。街道上行人纷纷驻足停下,远远的或拱手或叩首。更有很多人跟在这一片孝服的队伍后,似乎跟着,也是一种帮助,是一种慰藉。
她看了一眼那空空荡荡的马车。
父亲母亲,芽儿回来了,芽儿陪着你们回去。
府门上的封条已经被撕掉,内里隐隐有清扫的动静传出。孟长寂抬手推开府门,院子中、角门处、前厅走廊旁的人纷纷转过身来站定。他们手里拿着洒扫用的水盆或者笤帚,有人正把破碎的青砖捡起,有人正把落叶扫在一处,前厅那个人正在别人帮忙下费力抬起匾额,想把安国公府的匾额重新挂回去。
这些都是京都邻里,他们并不熟悉的百姓。
看到岳萱回来,他们都只是远远拱手而已。
岳萱对他们回礼,抬脚踏过府门时特意避让开一处。江琢低头看了,那处是青砖上一片浓黑的血迹。
半年了,那血迹还在。
雨雪冰雹,不曾融化血迹。
其实仔细去看,院子里又有哪里没有血迹呢?安国公府并不大,一百多人的血几乎把地面染遍。
她跟着岳萱也避让开那些血迹。
孟长寂已经安排了人在后院搭建灵棚,这几日会做超度法事,再之后重新安葬那些被丢弃在乱坟岗的尸体。
江琢看着岳萱的身影,很怕他这样单薄的身子,会受不住丧礼的繁琐。还好,她决定陪着他。
肃王李承恪是带着微笑回来的,可他刚踏进府门,便见香朵候在那里。
“出什么事了?”他径直往里走去,并不太关心她身上的伤势是不是好了些。
“殿下,殿下。”香朵在后面追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承恪快步踏入院落,迎头便见一罩着宽大披风的女人过来,抬手甩给他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他原本可以避过,但他没有避。
就在王府人人都能看见的青砖地面上,他跪了下去。
“母亲。”他低声道,脸上的笑容瞬间变成了惶恐和惊惧。
“你做的好事!”披风下的女人罩着兜帽,隐隐可见绝色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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