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接过烟乐颠颠地进屋向舅妈炫耀去了,我在舅舅家猪圈门口找到了正在摸黑喂猪的刘玉芬,我问她怎么不辞而别了,她声音幽怨地说:“都准备跟人家城里姑娘结婚了,还跑来约我看电影,存心欺负人。”
我能听到黑暗中刘玉芬急促的喘息声,她觉得于耕田是找了城里姑娘后故意来戏弄自己,我说:“只有我知道,于耕田这么多年之所以拼命挣钱,就是为了你不小看他,为了你能跟他一起去看电影。”刘玉芬说:“我不相信。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找过我。他有钱尽管找城里姑娘好了,与我有什么相干!”
我不知道于耕田约刘玉芬看电影为什么要扯上城里姑娘林小玲,简直愚蠢透顶。回县城后,于耕田对我说,他本来是想告诉刘玉芬,他跟城里姑娘林小玲马上就能结婚,可如果刘玉芬愿意的话,他就放弃城里姑娘跟她相好。他提林小玲是想说明在他心目中,刘玉芬比城里姑娘还好,可刘玉芬不相信。我说我也不相信,于耕田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我自讨没趣,我想最后赌一把,可我还是赌输了!”
只有于耕田知道他跟林小玲的爱情从一开始就很荒诞,根本就不靠谱。林小玲喜欢刺激,而不是喜欢于耕田,家里反对她跟国民党特务结婚,她就找一个乡下的鱼贩子来激怒家人。当家人反对她跟于耕田结婚时,她先是答应跟他私奔。就在于耕田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的那段日子,西门郭小五子打群架用刀捅死了卖臭豆腐的尤老三,林小玲一兴奋,就在于耕田回乡下找刘玉芬摊牌的那天夜里,跟杀人犯郭小五子私奔了。
于耕田像一个来路不明的气球悬在半空中,没有根底,没有方向,没有目标。自林小玲失踪后,于耕田就懒得去贩鱼了,整天在县城小酒馆里喝得醉醺醺的。直到有一天,他喝醉酒骑摩托车将一个扫马路的环卫工人的一只胳膊撞断了,并且自己摔断了两条腿。
于耕田赔了环卫工人三千块钱,自己两次手术加上住院又花去一万多。出院后,于耕田元气大伤。我要请他喝酒压惊,他躺在出租屋那间没有温度的床上对我说:“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喝的是什么?”我说:“六十度的火烧刀子!”他说:“老鼠药。”
5
表姐刘玉芬的亲事是在于耕田第二次腿骨复位手术的那天定下的。躺在手术台上的于耕田,腿上少了一截骨头,心里死了两个女人。
老王庄的王阿婆很有成就感,她眉飞色舞地对我舅舅说:“县煤建公司正式工,叫周克武,拿工资,吃皇粮,还能买到平价煤。玉芬长这么标致,就该嫁到城里去享福。”
舅舅有些担忧地说:“可玉芬毕竟是乡下姑娘,人家哪能看得上呢?”
王阿婆吐出嘴里的瓜子壳:“人家说只要长得漂亮,不在意农村户口。玉芬的照片周克武已经看过了,人家相当满意,他说你们要是愿意的话,下个月就结婚。玉芬都二十三了,早该嫁了。”
我舅舅说,要是让玉芬高攀嫁个城里人,将来被瞧不起活受罪的话,女儿宁愿不嫁。王阿婆充分调动起自己的如簧巧舌:“吃香的,喝辣的,不遭风雨日晒,受什么罪?再说了,周克武都三十一了,能娶上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当仙女供着还来不及呢。”
相亲的日子正逢五一放假,舅舅要我陪城里来的准女婿吃饭,说心里话,我不情愿,可拗不过舅舅,就过来了。一见到周克武,我头皮立即就麻了,这个卖煤球的皮肤虽然比煤球稍白一些,但腰身比煤球还要圆,错杂的黄牙咬住一根香烟,烟雾笼罩着一张僵硬而平庸的脸,混沌的眼睛里隐约闪烁着逼人的寒光,嘴上的一圈小胡子毫无来由地乱颤着,整个人看上去就应该是个打光棍的人。与于耕田的健康、结实、匀称、五官端正、机灵精明相比,周克武是不配坐在舅舅家上席喝酒的,他坐的位置应该是于耕田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腌臜周克武,他确实就是那样的造化。其实我舅舅一见到周克武,他的感觉比我更加糟糕。他在王阿婆云天雾地的渲染中,始终保持着沉默,我能感觉到舅舅见了周克武后内心的失望、矛盾、彷徨、犹豫以及掺杂其中的屈辱和痛苦,这个曾经吃过皇粮的农民,已经被土地和粮食压垮了腰杆和自信。
喝酒的时候,周克武的赌咒发誓让舅舅绷紧的心稍有缓解,他站起来端起一大盅白酒敬舅舅和舅妈:“你们放心好了,刘玉芬嫁到我家,我不把她当老婆,我把她当妹妹。”我当时就觉得这简直就是废话,你是来娶老婆的,又不是来娶妹妹的,可我舅舅、舅妈却被这空头支票感动了,舅妈声音猥琐地说着:“我家玉芬要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一些!”周克武拍着胸脯说:“没事的,刘玉芬嫁到我家,吃喝玩乐随她。我妈说了,要是我敢对老婆动一个手指头,就把我剁碎了扔到高邮湖里喂鱼。”周克武很不负责任地承诺着,那一刻,这个在厨房里偷看过刘玉芬美貌的城里光棍连抢人的心都有。
舅舅在王阿婆步步紧逼的煽动下,心里很不踏实地收下了周克武的定亲彩礼,一套的确良衣裤、一块“宝石花”手表、两条“柳风”香烟、两瓶“槐阳大曲”,都是不需要开后门就能买到的,不过一百四十多块钱,算不上奢侈,舅舅不踏实的是周克武将来会不会兑现他的承诺。
作为从旧社会成长起来的
喜欢生活不可告人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