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没有桌子,酒肉就放在封了口的纸板箱上,麦叶坐在床沿,老耿坐在挪了位置的床头柜上。一开始麦叶想把门开着吃饭,可当酒肉摊开时,她发觉这比在饭店公开吃饭还要令人生疑。于是,她就对老耿说:“天黑了,开灯吧!”说着就关上了门,拉亮了电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纸板箱上的酒肉,屋内气氛突然变得暧昧而含糊起来。老耿今天不仅穿了一件浆洗干净的夹克,脚上的那双真假不明的皮鞋被擦得铮亮,他的语气和声音也像是他修剪过的胡楂和头发一样有板有眼,麦叶恍惚中觉得老耿像一个搞艺术的人。
动筷子前,老耿将挂着耳机的mp3从夹克口袋里掏出来:“我觉得你有艺术气质,给你最合适,里面有三百多首歌呢,你听听!”麦叶不会说谢谢,只是说:“这得要多少钱?你哪有钱呢?”老耿将耳机线理顺,递上mp3:“在镇上拉客捡的,不知谁下车匆忙落下的,耳机缠在后座上,回来一试,好的。没花钱!”
麦叶给老耿倒了满满一杯高粱酒,自己拿平时刷牙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大半杯。在这之前,麦叶从没喝过高度酒。端起杯子,他们就像在食堂用餐一样,没有任何请客的仪式。老耿将一个卤猪蹄塞给麦叶,自己手里抓了一个,说:“来,喝酒!”麦叶说:“好,喝酒!”一人灌了一大口,麦叶觉得烧酒像一条火蛇顺着喉咙钻进了胃里,沿途火光冲天,脑袋里像老家山谷里的早晨,大雾弥漫。老耿说:“你喝得太猛了!歇一会,吃点菜,听一会音乐!”麦叶抓了几粒花生米,嚼了一会,脑袋里稍微明朗了一些。老耿伸手打开mp3,麦叶塞上耳机,里面正好播放《风吹麦浪》:
远处蔚蓝天空下
涌动着金色的麦浪
就在那里曾是你和我
爱过的地方
麦叶听着听着眼睛里就盈满了泪水,此刻她看到老家蔚蓝的天空下,沿河谷一带,麦浪汹涌,可那里只是她和桂生干苦力的地方,而不是什么相爱的地方。最后一次激情是在麦田里被耗尽的,那是一个与爱无关的地方,自己只是一个与活着有关的人。
老耿见麦叶热泪盈眶,就说:“我猜你是被音乐打动的,而不是被烧酒烧的!”麦叶发觉老耿把自己看透了,她点了点头,算是对老耿理解自己的认同。老耿说:“你高中,我初中,我没你文化高,但我喜欢有文化的人,武术没学成后,我想当一个记者,我给县广播电台写过稿子,最多一次,收到过两块钱稿费。”麦叶突然好奇了起来:“怎么又出来打工了呢?”老耿说:“自己想当记者的时候,结过婚了,超生罚款,老婆整天跟我闹,这才出来干了。家里被罚了个底朝天,一万多斤小麦被罚掉了,三四年庄稼白种了。”
麦叶突然觉得老耿很可怜,这是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男人,他只是活在他的想象中,她确信,所谓“闲扯”过一二十个女人,只是别人对他的黄色想象。麦叶端起刷牙杯,心生怜悯地跟老耿碰了一杯:“我不大会说话,中秋节那天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老耿喝了一些酒,说着说着又冒泡了:“没有夜来香,哪有今晚的酒肉香?你从不给我机会,被拘留,我一点都不抱怨,因为我总算给你做了一回贡献!只是那天我下手比较狠,钱赔多了!”
麦叶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老耿是怎么知道自己电话号码的:“那天,我没说话,你怎么知道是我打的电话?”
老耿将一块酱鸭骨头吐了出来:“员工花名册里一查不就知道了?这有什么难的!”
麦叶问:“你查我电话干吗?”
老耿将半塑料杯酒倒进喉咙里:“这我跟你说过,你跟下浦村所有女人都不一样,我早看上你了!”
麦叶没反驳,也不正面回应,她只是将自己的刷牙杯和老耿的塑料杯倒满酒,然后端起来,顾左右而言他地说:“我敬你一杯,干杯!”说着像喝矿泉水一样,一口气喝干了一杯烧酒。
麦叶的大脑中像是一大堆麦秸秆被大火烧着了,烈焰满天。
老耿愣住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麦叶通红的脸:“你这么大酒量,平时一顿喝多少?”
麦叶脑袋已经不做主了,吞吞吐吐地说:“没喝过,不知道能喝多少。”
老耿很轻松地喝干了杯中的酒,他说:“喝八两酒开摩托车正舒服。”但他劝麦叶,“没喝过烧酒,你就不要喝了。”
麦叶撬开了第二瓶酒,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她硬着舌头说:“我想喝,我想喝醉!”说着自己端起杯子独自喝了起来。
老耿发觉麦叶有点不大对头,于是他扔掉手里刚抽了两口的香烟,站起来夺麦叶的杯子:“你不能喝了!”
杯中的酒泼洒到两人的身上,两只手终于纠缠到了一起,麦叶嘴里喃喃地说着:“能,我能喝!”
老耿夺下杯子,脖子却被麦叶双手吊住了。麦叶目光迷离地望着老耿:“你是我的恩人,你是我的冤家!”
这时的老耿突然酒醒了一半,他警惕地盯着麦叶,像是盯着一个陌生人:“你早就打算今晚把自己喝醉,是吗?”
麦叶依旧死死地吊着老耿的脖子,嘴里逻辑混乱地呢喃着:“借酒壮胆,借酒发疯,我要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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