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耿和麦叶每天在车间里都能遇见,车间没有言论自由,而且严禁说话。有时候麦叶会抬起头用一秒钟不到的时间瞥一眼老耿,她发觉老耿的头发和胡楂已被修理整齐,身上早就褪尽了拘留所的气息,蓝色工装与发达的肌肉紧密配合,上下服服帖帖。老耿在车间里跟麦叶形同路人,麦叶以为前些天开出的空头支票已经作废了,可临近国庆节的那天夜里,老耿的电话打过来了:“你说请我吃火锅的话,还算数吗?”麦叶已经不怎么怕老耿了,也不再抗拒老耿的电话,她有些别有用心地问电话里的老耿:“算数怎么说?不算数又怎么说?”老耿在电话里说:“算数你请客,不算数我请客!”
国庆节,厂里工会安排了六部大巴车,邀请无家可归的打工男女去参观游览滨海集装箱码头,还免费吃一顿有少量海鲜的午餐,麦穗来找麦叶,说想拍几张码头的照片发回的儿子,将来长大后争取到码头上开吊车。麦叶说:“国庆节我不想出门。”麦穗问:“为什么?”麦叶说:“外面太危险,我怕。”麦穗说:“光天化日,怕什么?下午就回来了。”麦叶还是不愿去。麦穗说:“你不去拉倒,我约老耿去!”
麦叶听到老耿的名字,像是听到了海洛因或罂粟的名字一样,她没说话,径直走向有鱼腥味的烧烤大排档,麦穗被扔在混杂各种味道的风里,黄昏正在步步逼近。
10
麦叶是读过琼瑶和席慕蓉的女人,中学时的数理化还有外语单词都还给了老师,但偷偷读过的浪漫而忧伤的琼瑶和席慕蓉的文字,却在大脑里生了根。她隐约还记得席慕蓉在她辍学时给予她的文字抚慰:所有的颜色都已沉静,黑暗尚未来临,在山冈那丛碧绿里,还有着最后一笔激情。而国庆节这天早晨一睁开眼,麦叶却是被席慕蓉的另一句话套牢了:“再不相遇,就老了!”
“再不相遇,就老了”被麦叶定义为“再不请老耿吃饭,就失去了向老耿表示感谢和感激的机会,再往后拖就拖没了”。她不愿正视请客背后的任何其他意义。
麦叶是胆小的,也是复杂的,复杂得连她自己都理不清自己。
老耿在夜来香拔刀相助,被罚得倾家荡产,还欠了债,如今不跑点外快,连抽烟的钱都没有了。所以国庆节一早发过来一条信息,说节假日镇上生意好,要跑摩的。吃饭最好放在晚上。最后还文明礼貌地附了一句:“恳请告知地点,万分感谢!”
麦叶没回信息。没回是因为纠结,纠结在麦叶心里几乎成了一个死结。
国庆节各家工厂都有安排,人大多出去了,下浦村空了一大半,但麦叶还是心悬着,在哪儿请老耿?如果在村巷的小馆子里吃火锅,让别人看见了,她解释不清楚;而镇上,自中秋节夜来香出事后,她是再也不敢去了。如果买一些卤猪头肉、酱鸭、茶干、花生米和烧酒到出租屋里吃饭倒是没人看见,但要是被人看见了,那就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如果说自己生病了,把请客干脆推掉,倒是方便。可转念一想,老耿要是执意来出租屋把自己送医院去看病,不仅要穿帮,遇到熟人更加解释不清。想来想去,直接爽约最简单,麦叶又觉得对不起人,老耿为自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自己总不能落下个出尔反尔、不讲信用的口实。一上午,麦叶在小屋里搜肠刮肚想着对策,她望着屋外面粉一样密集的阳光,始终没想出头绪来。中午肚子饿了,她给电饭锅插上电,准备煮面条。这时候,她才发现这个上午自己已经将六平方米的“鸽子笼”打扫得干干净净了,枕巾换了一条新的,粗布条纹床单被抹得又平又直,印着荷花的被子被叠得一丝不苟,墙上那面缺了一个角的镜子被擦得透明铮亮,老鼠经常光顾的纸板箱用胶带整齐密封,水泥地面也用抹布擦了一遍。麦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完这一切的。
电饭锅开始煮面的时候,麦叶心里的纠结已经基本抹平了,晚上请老耿在自己的屋里吃饭,比外面安全,别人也不会看到。至于吃完晚饭后,会发生什么,麦叶不愿想,想也想不清楚,所以就不想了。
下午很漫长,麦叶买了一大包卤菜,又买了两瓶高粱酒,还有一个塑料杯子,总共花了六十三块四毛,这是麦叶出来打工在吃饭上花钱最多的一次。不过这次不是吃饭,是还人情。今天晚上,她想把自己灌醉,在老家村子里,醉了哪怕骂架、斗殴、掀桌子、放火烧房子都是情有可原的,所以,麦叶想让自己喝醉后成为一个宠辱皆忘、没有责任的人。买完酒菜回来的路上,她遇到了隔壁屋里的林月,林月说她晚上去老乡那里吃饭。“你也请人吃饭?”林月对着麦叶的一包酒肉问道。麦叶欲盖弥彰地说:“我、我买了自己吃。”林月笑了笑,说:“我今晚上住老乡那里,你就放心地慢慢吃吧!”
太阳还没落山,老耿就来了,他是带着两只卤猪蹄和一个mp3来的。麦叶见了老耿再也没有第一次那么紧张和恐惧了,她像是接待一位多年不见的远房亲戚一样,诚恳而又真实。麦叶第一句话不是说你怎么带卤菜来了,而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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