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浦村的村民们全都搬到了镇子上新农村复建点的楼房里,村子里残破的房屋和早年的猪圈、鸡舍、牛栏刷白后被分割成无数的“鸽子笼”,租给来自四面八方的打工一族,两千多人的村子挤进了三万多打工男女,人比当年村里的鸡鸭还多。麦叶租住的是原先村民养兔子的圈舍,很矮,进门得低头,麦叶像兔子一样住在这里一年多了。
大清早,麦叶在“鸽子笼”外面公用水龙头边刷牙,头发凌乱的林月拎着塑料痰盂去村巷里的公厕,麦叶咬住一嘴泡沫中的牙刷,欲言又止:“晚上,好像你屋里……”林月脸红了,吞吞吐吐地说:“我、我老公来了……对不起,真对不起!”
麦穗上早班时给麦叶带来了一块烤得焦黄的烧饼和一根油条:“那个王八蛋说是请我吃大餐,到了县城,让我蹲在街边大排档吃烧烤,连个坐的板凳都没有。”麦穗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项链,“滑石粉假冒的,他骗我说是珍珠的,不打折才八块钱一串。”
在烧饼包油条的安慰下,麦叶心里的一丝抱怨被抹平了。她有些担心比自己大几岁的堂姐:“你没被欺负吧?”
麦穗说:“哪会呢?”上班路上,麦穗告诉麦叶说自己是在不开心的日子被一个叫“开心有你”的男人微信摇过去的,那个倒卖地沟油的男人在县城烧烤摊上还没吃几口,就拉着麦穗去青年旅社一起“闲扯”。“闲扯”是下浦这一带露水鸳鸯一夜fēng_liú的别称。
麦叶问:“那男的要不倒卖地沟油,你是不是就跟他一起去了?”
麦穗说:“也不会。牙太黑了!”
镇子附近的外贸工厂不是几家,而是几十家。一早,在那村道上,上班的打工男女们像难民一样拥向工厂,读过中学的麦叶觉得这些人跟中学课本里“包身工”是一样的,自己也是。
麦叶问麦穗:“镇上的工地还去吗?”麦穗说:“当然去。”
大大小小的工厂都在村子一公里范围内,走路十来分钟就到了,麦穗在厂门口将那串假冒的珍珠项链塞到麦叶手里:“算是那个王八蛋给你赔不是!”麦叶对麦穗说不要。
假项链在姐妹俩两只手的推拉僵持中左右为难。
这时,一个身板结实、脸上长满了胡楂的男人挡住了麦叶的去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元的纸币伸到麦叶面前:“不认识我了?”
麦叶很迷惘地摇了摇头。
男人表情很夸张地嚷着:“你昨晚坐摩的给的五块钱,假钱,我一分钱没赚到,还倒贴了你两块钱。你说,咋办?”
麦叶一时愣住了,不知所措。
男人说:“我男子汉大丈夫不会为五块钱去诬赖一个女人,你只要承认是你的,我就认栽了。”一旁的麦穗一把抢过男人手里的五块钱钞票,三下五除二撕碎了:“你要是不想诬赖一个女人,你就不会到厂门口来丢人现眼!”
男人看着空气中假钞的碎屑,一时下不来台,他不服气地说:“我要是赖她,我就是三陪小姐养的!”
这时厂门口围了一大圈免费看热闹的工友,有人起哄说:“老耿,你三陪小姐睡得太多,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人群中一阵哄笑,厂里的上班铃声响了,工人们一窝蜂地拥进厂区。
3
大约是去年麦收季节,麦叶第一次去麦穗那里借针线缝衣服扣子,进门的一刹那,麦穗迅速踩住地上的一个烟头,没被踩住的另外几个烟头,就成了泄密的叛徒。二十六岁的麦叶孩子都四岁了,她有足够的直觉判断出屋里来过男人。当麦叶看到纸板箱里一条男人大裤衩时,她有些想哭。堂姐麦穗搂着麦叶的脖子,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麦子熟了,太阳一晒,麦粒噼噼啪啪地就炸裂了,捂都捂不住,是吧?”麦叶想起了老家沿河谷一路麦浪汹涌的麦田,她不敢对麦穗公开声讨,只是小心谨慎地说:“你们家那么多麦田,全靠刘哥一个人,还要带孩子。”刘哥是麦穗丈夫,一个老实得有些窝囊的男人。
麦穗不说话了,她在光线阴暗、烟味很重的小屋里像个哑巴。
从那以后,麦叶再也没有去过麦穗那里,她害怕看到男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去年夏天的时候,麦穗也来厂里加夜班了。麦叶很诧异,但没问为什么。后来麦叶听麦穗一条线上的女工说跟她堂姐有一腿的那个江西男人老婆死了,儿子才十三岁就学会了抢劫,他必须得回老家管教儿子。男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走了。
厂里订单一少,下午五点钟就下班了。这时候,镇子上空血红的晚霞铺天盖地,麦叶闻到了晚霞中的血腥味和盐霜味,她总觉得海边的太阳是咸的,像老家腌熟的咸鸭蛋。
下浦村工厂里女工占七成以上,这些外来女工不关心油价上涨、治安混乱、地沟油泛滥,她们只关心订单,订单是她们的工资,也是她们的奖金,抢单加夜班最容易把人累垮,累垮的女工们后半夜回到宿舍不洗不漱倒头就睡,那真叫一个幸福!下浦村几家私人小诊所里有代卖老鼠药的,就是没有卖安眠药的。
麦叶去年一过来就白加黑连轴转地加班,她确实没想过丈夫桂生,也不是不想,而是来不及想,往床上一倒,桂生模样还没想清楚,人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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