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田说话总是轻佻中裹挟着毫不掩饰的轻浮。但奇怪的是,这一带打工的女人并不反感,她们把他的轻佻当作零食,所以就很享受那种变本加厉的下流,这就像用舌头舔刀尖上的蜂蜜。如果你不想着刀尖,只想着蜂蜜,舌头舔到的就是甜蜜,而不是伤害。麦穗攥着摩托的车把说:“你不要打我妹妹的主意,她不是那种人!”耿田笑嘻嘻地说:“你妹妹是哪种人?难道你们姐妹俩不一样?”麦穗说:“我们是堂姐妹,不一样,很正常。”耿田不正面搭理麦穗,她将装着阿水旧皮鞋的塑料袋塞到麦穗手里:“上车吧!洋浦一家百货商场倒闭了,正大甩卖呢!一个真丝的奶罩子,才卖三块钱。好多人都去了!”
麦叶又一次被麦穗放了鸽子。她去跟王瘸子打招呼说今晚不卸货了,王瘸子正在工棚里跟几个小工头就着卤鸭脖子喝酒,他借着酒劲问麦叶:“想好了没有?晚上去我屋里帮着收拾收拾!”麦叶不看脖子上青筋暴跳的王瘸子,她对着工棚外尘土飞扬的工地和渐次亮起来的灯火说了一句:“我只扛水泥、卸黄沙,别的不干!”王瘸子走过来,满嘴喷着夹杂着蒜味的酒气:“再加一千,一个月两千八怎么样?”那些喝得脸红脖子粗的男人起哄着说:“不少了。这年头,钱不好挣。王老板腿短功夫不短!”他们给王瘸子帮腔,就像他们正在喝酒一样,理直气壮地将无耻当鸭脖子拿到桌面上公开咀嚼。
麦叶一句话不说,默默地走了,她听到身后狼一样的嚎叫声错综复杂。麦叶觉得,她应该是最后一次来工地了。
已是夏天,路上行人不少。满腹委屈的麦叶一个人往下浦村走去,半路上,耿田的摩托车突然停在她的脚边:“上车吧!刚把你姐送回去!”
麦叶明确地告诉耿田:“我不坐!”
耿田熄了火,声音清晰了起来:“你姐跟我去洋浦买便宜货,一家商场倒闭了。”
麦叶说:“要是晓得她跟你走了,我就不来工地了,白跑了一趟!”
耿田说:“所以,我不要钱,免费送你回去!”
看不清麦叶的表情,但她的回答声音里却有着一股莫名的怨气:“不要钱,我也不坐!”
“我要钱,你坐不坐?”
“不坐!”
能感觉到黑暗中不可一世的耿田被麦叶的拒绝击碎了,他第一次有些尴尬地说:“你这样的女人,万里挑一!我要是你老公,把你当菩萨供着,哪忍心让你出来打工!”
6
麦叶老家在群山深处的河谷地带,河水平缓而清澈,两岸是一路绵延的肥沃土地,住在河谷里的乡民们几千年如一日地在河水冲击出的黑土地上种植小麦和油菜,直到山外的电线拉进来,盘山公路盘进来,他们才知道山外面有方便面、可口可乐,还有绣了花的真丝乳罩、避孕套,山外面的世界让人眼花缭乱。
山里的老婆就是老婆,不可能当菩萨供着。麦叶父亲上山采草药摔折了腰,家里十几亩地的一根扁担断了,那年她读高二,父亲暗示说考上大学学费太贵,读出来又没门路找到好工作,听话的麦叶第二天就辍学了。邻村的桂生经常帮着她家里收割麦子,割麦子割到第四个年头的时候,麦叶就稀里糊涂地嫁了过来,父亲对她说:“桂生,过日子踏实!”婚后,麦叶发觉桂生踏实到除了干活、吃饭、喝酒、跟老婆在床上折腾,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想。桂生脾气不太好,容易发火,但对麦叶还是挺好的。冬天的每个早晨,桂生穿着皮衣到河里摸鱼,用摸鱼换来的钱给麦叶买了一个金戒指。桂生说这是结婚亏欠她的,一定要补上。麦叶看到金戒指就会想到成百上千条无辜死去的鱼。
麦叶本来是不愿出来打工的。前年冬天,桂生父亲患了风湿,每天只能倚着门框晒太阳,干不了活,还要花钱吃药。在一个山里树叶被剥光了的冬夜里,麦叶和桂生抓阄决定谁出去打工,结果麦叶抓到了打工的阄。过年的时候,麦穗回来了,桂生拎了一只鸡送过去,麦穗在吃了香喷喷的鸡后,开年正月初八就将麦叶带出了大山。临行前那天夜里,麦叶抱着桂生哭了一夜。麦叶觉得“生离”比“死别”还要残忍,她听到屋外冬天凌厉的风在河谷里彻夜呼啸。
打工的日子,比牲口还要辛苦。
麦叶死活不愿去建筑工地了,她说王瘸子太讨厌了。麦穗说耿田“闲扯”了那么多女人,一分没花,反倒不讨厌了。一提起耿田,麦叶心里就有些别扭:“你事先不给我打个电话,就跟他走了。”麦穗王顾左右而言他地解释说:“他对你心怀鬼胎,我跟他去,就是要警告他,不许打你的鬼主意。”麦叶觉得很蹊跷,心想:“我没派你去警告他呀!”但没说出口。麦穗见麦叶不吱声,就继续发挥:“你是我带出来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回去不好跟桂生交代。”见麦叶还是不搭腔,麦穗就很警惕地说了一句:“你是不是也看中耿田了呀?好多女人都喜欢他一身横肉和一脸胡楂。”麦叶终于开口了:“我不喜欢!”语气平静而坚决。
后来,工地还是去了。麦穗说:“王瘸子要是想霸王硬上弓,我就买一包老鼠药偷偷地放到他茶杯里,让他到火葬场去花天酒地。”可是到了工地,王瘸子宣布将她俩开除了。王瘸子说:“女人卸料太慢,工地上的货车司机都等不及。赶工期,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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