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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个月了,电子厂订单出奇地少,那位相貌本来就比较平庸的台湾老板脸色苍白,麦叶觉得老板的脸像是贫血,像是从旧社会熬过来的。订单一少,麦叶她们就不用加班了,没了加班的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麦叶问麦穗是怎么回事,麦穗说:“想男人!”
麦叶脸红了,吞吞吐吐辩解说想老家的孩子,麦穗说:“不对,是想男人!”
馊主意是麦穗想出来的,下班后到镇上的建筑工地扛水泥、卸黄沙,麦叶担心吃不消,麦穗说:“不累个半死,你夜里怎么睡?”怕麦叶不明白,麦穗又补了一句,“把女人累成男人,把男人累成畜生,出门打工,就这命!”
麦叶是麦穗带出来打工的,平时她总是听麦穗的。
可说好了去工地的这天傍晚,麦穗却不见了,打电话,没人接。
工厂在镇子边上,麦叶三步并作两步地急赶到镇上,麦穗回电话说此刻正跟微信上的一个微友在县城街边吃烧烤。
麦叶被麦穗放了鸽子。
在街口一个流动挑子上吃了碗面条,天就黑了,麦叶去找在镇上“海天足浴城”的麦苗,她想劝麦苗回电子厂上班,帮人洗脚太腌臜人了,回老家也说不出口。一个村子出来的,一个人出事,等于集体上吊。可足浴城那位嘴唇跟门匾上的霓虹灯光一样猩红的前台小姐很不友好地告诉麦叶:“技师晚上不准会客!”
麦叶租住的下浦村离镇上两里路,一里多路没路灯,报纸上说这一带半年内抢劫qiáng_jiān的案子犯了六起,其中有四起没破。想到这,夜色中站在街边的麦叶两腿发软,心里发毛。
麦叶正一筹莫展中,一辆摩的卷着一股黑烟在麦叶脚边突然刹住,橘黄色的头盔里面吐出黑烟一样呛人的声音:“上来吧!三块钱!”
麦叶不敢上。头盔里的声音很轻松:“你是装配线上的,我认得你。一个厂子的!”
上车的感觉像上贼船。
坐在车后的麦叶被一种野蛮的速度蛊惑着,满鼻子满嘴里呛满了头盔男人身上的汗馊味和烟草味,这是一种熟悉而陌生的味道,像麻辣火锅的味道,又像是乡下灶膛里烤红薯的味道,味道钻进心里,一阵乱晃。有那么一个瞬间,麦叶突然想抱住男人的腰。当她意识到腰的主人是个男人时,蠢蠢欲动的手触电似的僵住了。离家一年多了,男人的身体和男人的气息在她的生活中已经死绝了。
下了车,摩的司机收下麦叶五块钱纸币,找了零,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硬纸片强行塞到麦叶手里:“上面有号码,需要用车就给我打电话!”
出租屋又停电了。躺在黑暗中的麦叶望着更加黑暗的屋顶想象着头盔男人,头盔男人说他在厂区开电瓶运货车,可她就是想象不出这人是怎样的嘴脸。
屋里的黑暗,潮水一样漫上来,麦叶有一种要被淹死的感觉。
麦叶最初听到的是老鼠咬床腿的声音,后来改啃墙角的纸板箱,先前装饼干的纸箱里放着鞋子、袜子、肥皂、卫生巾之类的杂物,老鼠在残存的饼干气息中啃得津津有味。麦叶能清晰地感受到老鼠走动的线路以及饥饿中啃啮的表情,应该是一只妻离子散流浪他乡的老鼠,麦叶想。
麦叶想喝一口水,但她没有去抓床头的塑料水杯,她怕惊动老鼠。
老鼠是被隔壁屋里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惊走的。
先是床腿不堪重负地吱吱呀呀地惨叫着,然后就是男女短兵相接中你死我活的搏斗和完全失控的尖叫,那种死得其所的尖叫和绝望的喘息在麦叶的大脑中如同晴天霹雳。
麦叶受不了这声音,她在黑暗中捂紧了耳朵,可越捂声音越大。声音像魔鬼。
隔壁住的是高压开关厂的河南女工林月,跟麦叶不是一个厂子的。麦叶想不通平时那个低眉顺眼的林月怎么会在夜里变得这么放肆,屋里哪来的男人?
也许过了一个世纪,也许不到一个小时,隔壁的声音终于平息了,麦叶的心却怦怦直跳起来。
麦叶是在不知不觉中抓起枕头边电话的。
“你谁呀?”电话里刺刺啦啦,声音很嘈杂。
麦叶抖着声音说:“桂生,是我!”
丈夫桂生的声音很不耐烦:“深更半夜的,打啥子电话?”
麦叶怯怯地问着:“桂生,你在干吗呢?”
桂生在里面吼了起来:“借了庚宝家的拖拉机,到地里抢麦子,天要下雨了!”
麦叶这才想起已是麦收季节,她听到了电话里沉闷的雷声从天边一浪高过一浪地滚过来。
桂生在电话里烦躁地吼着:“晚上还有三块地要抢割,快说,啥子事?”
麦叶对着电话,愣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桂生,我想你!”
远在三千里之外的桂生在电话里暴跳如雷:“你神经病呀!”
麦叶放下电话就后悔了,她觉得就是打自己耳光,也不该打这个电话。好像已是后半夜了,村巷里的一家廉价的歌舞厅还在营业,垛在门边笨重且落满灰尘的音箱里一首叫《风吹麦浪》的歌还在抒情:
远处蔚蓝天空下
涌动着金色的麦浪
就在那里曾是你和我
爱过的地方
2
清晨的太阳被海水泡了一夜,湿漉漉的,似乎能拧出盐分很重的水来,沿着潮湿的光线,依稀可见斑驳的盐霜在村巷的墙壁上、砖缝里一路泛滥,还有一些通缉令、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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