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概过了两三天,一日傍晚入睡时听见窗外有敲打的急雨声。我在凌晨时候突然被燕燕使劲推醒,迷迷糊糊中听见她焦急喊:“涨洪了,快起来!泥石流来了!”
我陡然清醒。
遥遥听见外面有高音的喇叭在喊。声线粗嘎急促,是镇长已经有些苍老的声音。房间中黑漆漆一片,我试图去拽床头的开关线,发现已经停电。燕燕打开手电筒的同一时间一个身影扑进来。李相南摸索到床边,匆忙中撞翻一个暖水瓶:“杜绾?杜绾?”
这种时候逃命最重要。李相南将我一把背起,跟着燕燕一起往外面跑。看见不远处一块高地上隐隐有手电筒的亮光,镇长的喇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燕燕几步爬上山坡,李相南在她身后跟上,偶尔脚滑一跤,不由自主往下溜了几步。我听见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可见我现在虽然有些消瘦,但一把骨头还是有些重量的。在这种情形下一个人逃生已经很麻烦,现在李相南还要带着我一个累赘。我想了想,认真跟他说:“要不你把我放下,自己先上去。反正我也活不多久了,今天跟两个月之后也没什么区别的啊。”
李相南抓着树枝一个用力,最后一步踏上山坡,小跑跟在燕燕身后。半偏过头来:“刚才应该带些清水才对。”又随口补充,“你别说傻话。”
山洪漫过低矮地面,一波连着一波,浑浊中夹杂着木棍与泥石。我们聚集到镇长周围的时候,雨还在不停下,全身湿冷透凉。眼睁睁看着水位越来越高。有房子慢慢被淹没,树木从上游整根漂下,小孩子在哇哇大哭,大人们神色凝重。镇长的面容苍老而镇定,微微佝偻着背指挥大家紧挨在一起。这里已经是镇上的最高地,面积却不够大,有不少年轻力壮的青年还站在比我们矮上一人高的地方。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泥石流。只是记忆遥远,已经不甚清晰。唯独记得父亲当年也如现在这些沉默而高大的青年一般,站在低矮的地方,把高处留给老人儿童和女人。我想下去叫父亲上来,母亲紧紧攥着我的手,不准我动一步。所幸那一次雨水停歇算早,镇上只是损毁了许多房子,并无人员失踪与死亡。后来父亲告诉我,他应该站在那里,那是他的责任。
李相南也想下去,被镇长一把拽住,按在原地。燕燕在一旁跟他说:“你是镇上的贵客,你不能下去的。”
我说:“第一次来山里就能赶上泥石流。你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李相南。”
他看了看我,最后说:“你也一样。”
这话他自己讲得都没有底气,我便也懒得同他辩驳。雨水瓢泼没有停歇的架势,又是这种黑夜仿佛摸不到光明的凌晨时间,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漫长黑暗的等待中,有人比我更焦躁,大声问着镇长:“这雨水要下到什么时候?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镇长眯着眼简单答:“等着天亮。”
雨水开始只是没过底下那些青年的脚踝,后来渐渐漫上小腿乃至膝盖。燕燕的丈夫在下面,急得她不停往下面看。眉头蹙得很紧。我因为无法站立,在山坡上蜷成一团,加上李相南蹲下来照顾我,我们两人占了四人的面积。雨水仿佛仍然在无穷无尽地漫上来。耳边尽是风声雨声,我看不见晨曦的迹象。隔了一会儿,我抓住镇长的裤脚,看着他说:“镇长,你让我下去。换两个人上来。”
果然看见镇长皱眉:“胡说什么!”
我语气轻松:“我没胡说啊。底下水都漫过他们小腿了,再下去八成会把人冲跑的。你看,我得了绝症,反正也没多少活头了。今天又淋了这么多雨,就算没给洪水冲跑,回头也得发烧。我癌症病人嘛,折腾到发烧的程度,也就离死亡是两三天的事了。就算两三天后不死,两个月后也得死。你与其今天让我活下来,不如多让其他人活下来。回头两个人家的青壮年因为我而幸免于难,也算是给我自己积阴德,你回头叫人把我的墓碑放得离我父亲近一点就好了。你说呢?”
镇长冷着脸回道:“我说不行。”
我说:“我父亲要是现在在这里,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你要是不让我下去,那我就自己从这跳进洪水里。”说着就挣扎要动作,被镇长和李相南齐齐按住。李相南哑着嗓音开口:“杜绾,你现在在我眼皮底下下去,你要让我怎么办?”
我说:“我迟早都要在你眼皮底下死掉。不是今天,就是未来之后的几天。有什么区别呢?跟病死比起来,救人而死不是更有意义吗?”
我终究还是在李相南的眼皮下面下去了高地。他阻止不了我,便要同我一起下来,被镇长死死按住。我听见他乱七八糟恳求的话,避开他的目光,一点点挪下去。所幸只是瘫痪了一条腿,还有另一条可以移动。很快换上去燕燕的丈夫和另一个年青人。脚下的地面有些滑,我要很小心才能站稳。却明显知道就算这样,也很快就要站不稳,小腿处淌过的水流比我想象中还要湍急。
我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支撑了没有多久,就觉得头晕目眩。天边仍然看不出任何熹光。风雨杂乱扑在脸上。我在那里摇摇欲坠,大口喘气。如果不是旁边的人握着我的手,恐怕早已一头栽下去。我开始倒数从十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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