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盯着那辆汽车,他心中暗想:“死哪儿去了?”
这个问题将继续折磨厉英良若干天,而与此同时,在两条街外,小姑娘米兰攥着盲杖站在院子里,也在思考类似的问题:“死哪儿去呢?”
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廿一日,夜。
米将军得了个儿子,十分欢喜,又想着正房太太膝下无儿,便罕见的回了家,一是向太太通报喜讯,二是想让正房太太和八姨太太合为一家,八姨太太的儿子认她做娘,将来长大了,也能一样的孝顺她。
他没存坏心眼儿,然而米太太不是他的知音,怎么听怎么认为他是要将八姨太太带回家中,和自己分庭抗礼。她守活寡已经守得够苦了,如今竟然连个正头太太的身份都不能保住,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她和米将军大闹一场,米将军把她捶了个半死,她也将米将军挠得花瓜一般。花瓜晚上还要宴客,如今破了相,真是气得要吐血,临走时撂下狠话,要休了她这个臭娘们儿。米太太趴在地上号哭了一大场,号着号着,忽然想起方才女儿一直躲在房里装死,也不出来护一护自己,真是随了他们米家的性情,是个天生的小白眼狼。
一挺身爬起来,米太太冲去女儿的卧室,将躲在里面的米兰揪出来,由着性子乱打了一通,家里几个老妈子远远看着,吓得一动不敢动。而米太太发泄出了满腔恶气,意犹未尽,又把这女儿一把搡进了院子里去,只说自己不要她了,她既是心里向着她爸爸,那就滚到她爸爸那里,喝她弟弟的满月酒去吧!
然后她发号施令,让老妈子把大门关了个死紧,不许她进楼。
米兰一直没哭,不是她坚忍过人,是她绝望到底,知道哭没有用,所以懒怠哭了。
也不哭,也不求饶,她只穿了一身灰哔叽洋装,小腿箍着羊毛袜子,膝盖还露在外面,一阵寒风就把她吹成了透心凉。她抽抽鼻子,嗅到了雪的气息。
她除了眼盲,其余感官全有过人的敏锐。手里攥着盲杖,她向着院门口迈了步。天无绝人之路,实在活不成,总还死得成。现在她要找个无人的地方躲进去,然后等着雪来。今夜一定会下雪的,有风有雪的一整夜,应该能够把她冻死了。
天黑透了,门外街上的路灯也坏了好几盏。她无声无息的走了出去,冻硬了的漆皮鞋底踏着街道,她听见大风在两旁院墙上来回碰撞,还听见了远近的车声人声。忽然侧身靠墙一躲,她笔直的站了好一阵子,才等来了两个骑着脚踏车的巡捕。
巡捕没有看见她,顶着风猛蹬脚踏车,从她身边蹬了过去。她还是不动,直到两名巡捕在前头拐了弯了,她才又迈了步。
她是在这一带长大的,记忆力又是极好,平时再怎么不出门,对这一带也还是了解。她有她的目的地。
走到街尾拐了弯,继续走,走到半路有岔路,拐进岔路继续走,她一路连个磕绊都没有,并不是有神相助,是老天爷不肯把她往死里逼,天生就给了她这个本事。最后在岔路尽头再一拐弯,风声大了,因为两边没了洋房公馆,到了荒凉地方。
席卷平地的风声,和在断壁残垣中打转的风声,对于米兰来讲,是很不一样的。她觅着风声向前走,走下路基,走向了一片废墟。废墟是幢遭了大火的老房子,烧得只剩了几段残墙,因为大火还烧死了这房子里的几口人,所以夜里这一带鬼气森森,纵然是在炎热夏夜,也没有人敢跑到这里来。
这里就是她的目的地。她的脚已经冻僵了,漆皮鞋的底子又硬,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隐约觉着自己是走到两面墙的夹角里了,她伸出盲杖一探,杖尖果然是碰了壁。这是个好地方,可以让她靠墙坐下喘几口气,可是耳朵动了动,她忽然屏住呼吸,僵在了原地。
盲杖抵着残墙,她花了一分钟的时间,确定了墙后确实是有呼吸声,并且是人类的呼吸声。
她开了口:“谁?”
墙后传来了回答:“别过来。”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柔和,还挺好听,只是有气无力。米兰没听他的话,一边绕过残墙走向他,一边说道:“今夜很冷,你在这里会冻死的。”
那人显然是慌张了,又说了一声“别过来”,可见米兰已然过来了,他轻轻的叹了一声:“既然你不听话,那我就对不住了。”
米兰停在了他面前,俯身深吸了一口气:“你受伤了?”
没有回答,只有一阵腥风掠过她的鼻端,是沈之恒抬起一只凝着干血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看不见?”
她睁着两只清炯炯的大眼睛,一点头。
然后她听到了第二声叹息,头颅破碎、肢体扭曲的沈之恒放下手,这一声叹得又轻松又失望,一颗眼珠滚出眼眶挂在脸上,随着他的叹息晃了几晃。不必杀人灭口了,很轻松,可是不杀人灭口就没有东西吃,所以又有点失望。用尚且完好的一只眼睛望向米兰,他发现这是个娃娃脸的小姑娘,披散着一头凌乱长发,荏弱苍白,有非常灵秀的眉眼。
“你是谁家的孩子,大半夜的,怎么跑到了这里来?”他问。
米兰蹲了下来,由那一阵腥风做出了判断:“你是不是流了很多血?”
“有人在追杀我,我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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