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乱了。
这是个云遮月的深夜,天上地下,都没有光明,全凭着偶尔云开,能够从云缝之中透下几线月光,又被茂密树冠过滤去了大半。厉英良这回带的部下都是一等一的忠臣,虽然知道外面向着自己开火的人是日本兵,但没有厉英良的命令,他们也就都没有投降的意思。
而厉英良此刻莫名其妙糊里糊涂,已经发不出命令了。
他谁也不管,包括一直保护着他的李桂生,只腾出一只手抓住了沈之恒的衣袖。他是为了救他而来的,如果救不出来,那他今夜就白忙活了,今夜往后的所有夜里,也甭想再睡安稳觉了。
沈之恒也看出他是真心要救自己,然而不明白他这又演的是哪一出戏。厉英良糊涂,他比厉英良还糊涂。从天而降的米兰这时倒是派上了用场——她搀着司徒威廉摸黑奔跑,司徒威廉晃着大个子,疼得哼哼唧唧。
厉英良起初想要往天津城的方向跑,因为他就是晚上从城里来到这里的,可迎头飞来的子弹让他不得不调转了方向。黑木梨花的队伍显然也已经进了林子,托了这月黑风高夜的福,日本士兵没法子立刻掌握他们的行踪,也不敢尽情的开火射击。厉英良想要大吼一声表明身份,可话到嘴边,又没敢出声——表明身份之后,又当如何?黑木梨花敢公然带兵去杀沈之恒,必是不知从何处得了圣旨。她连横山瑛都不在乎了,还会舍不得杀了自己这个挡路的中国人吗?
一切都乱了,而混乱之中的首要任务,就是先活下去。纵然有朝一日真是非死不可了,也不能就这么黑灯瞎火的死于流弹。
他拽着沈之恒狂奔,狂奔到了半路,沈之恒挣开了他的手,他转身又把对方抓了住。这回可是把自己这份诚意和好心表了个十成十了,厉英良想,要是这么着还不能够打动沈之恒,那就是天要亡他了。
厉英良是跟着李桂生跑的,李桂生这一夜,好悬没活活累死。
他们始终没能甩开追兵,追兵似乎沿途到处都有,没有灯光,追兵自己也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领路的李桂生终于不行了,一头栽倒在地,无论如何爬不起来,厉英良有心把他拽起来,可自己也是累的死去活来,跑得踉踉跄跄。前方隐隐出现了房屋轮廓,可距离他们还有至少一里地。
就在这时,后方的沈之恒忽然把他拎了起来,他挣扎着回了头,呼哧呼哧的喘出话来:“不,不,别杀我,我是来救你的。”
可沈之恒继续发力,他就觉得世界猛的一颠倒,自己已经被沈之恒大头朝下的掼了下去。慌忙抱了脑袋闭了眼睛,他并没有一头扎入草丛——他是在下落了一段距离之后,才砸在了一片水泥地上的。
他惨叫了一声,抱着脑袋的双手虽然是保护了他的脑壳,可手指关节也差点在水泥地上撞碎,而未等他挣扎着坐起身,上方“嗵嗵”两声,又砸下来两个人,第一个轻巧些,是米兰,第二个高大沉重,险些压出他的屎来,是司徒威廉。他哀叫着往出爬,米兰也慌忙翻身滚下来要往一旁躲,可上方响起风声,这回掉下来了一具软塌塌的ròu_tǐ,正是只剩了一口悠悠之气的李桂生。
李桂生压得司徒威廉和厉英良一起哼出声来,司徒威廉推开了李桂生,自己爬起来扶墙站了,仰起头往上望,而一阵风轻轻掠过他的面孔,正是沈之恒无声无息的爬了下来。
李桂生死蛇似的躺着,厉英良还在痛叫,被沈之恒弯腰一把捂住了嘴。厉英良紧闭双眼,先是咬牙熬过了手上的剧痛,然后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周围漆黑,自己像是掉进了个深坑里。
沈之恒看他像是恢复了神智,这才松开了手:“这是地牢,我们就是从这个洞里逃出来的。”
厉英良颤巍巍的“啊”了一声,举目四望,一点灯光也没看到,便伸手去摸李桂生:“桂生,你来没来过这里?”
他一把摸到了司徒威廉的手臂,司徒威廉忍着疼痛,气冲冲的抡开了他的手:“厉英良你这个骗子!你在搞什么鬼?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厉英良痛哼了一声,因为一个细瘦尖硬的胳膊肘狠狠一抵他的肩膀,是米兰像个蜘蛛精似的迈动修长手脚,从他身上爬了过去。一只冰凉的小手捂住了司徒威廉那牢骚不断的嘴,她那个细而干燥的小嗓子发了声:“他们来了。”
她的声音说不上是稚嫩还是苍老,又轻又尖锐的扎人耳膜,令人悚然。厉英良来不及去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用气流一般的轻声问道:“他们是不是看见咱们跑回来了?”
米兰“嘘”了一声,而上方远远的响起了呼喊声音,厉英良后衣领一紧,是沈之恒猛然站起来,把他和司徒威廉一起拖向了一旁。李桂生见状,也艰难的追着他们爬去,米兰看着他——看了能有两三秒钟,然后伸手帮忙拽动了他。
李桂生刚刚爬出不到一米远,他的后方落下了一大片光斑,是地面上有日本兵发现了这个地洞,正开了手电筒向下照射。这地洞幽深,上面的人虽然能够看得到底,然而并没有胆量贸然下洞,况且洞壁光溜溜,没处抓没处蹬的,除非腰上系了绳子,让同伴将自己吊下来,否则有胆量也没法下。
日本兵只知道自己所追捕的对象,是个极端危险的人物,到底有多危险,上头长官语焉不详。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掏出了两枚手雷。
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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