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了这个心思,乐之扬冷眼旁观,但见徐妃固然哭得伤心,郑和脸上愁容也是发自内心,并非伪装矫饰,不由惊疑不定,想了想,说道:“王妃节哀,不知燕王现在何处,小可略通岐黄,或许看出一些端倪。”
徐妃应声一怔,抹了泪,惊讶道:“足下真是太医。”
“不是。”乐之扬笑了笑,“别的病区区造诣平常,对于心病,到有几分擅长。”
徐妃轻轻皱眉,将信将疑,道衍却知道乐之扬的能耐,猜他敢出大言,必有能为,当下说道:“王妃娘娘,乐先生乃是天下奇人,让他见一见王爷也好。”
徐妃犹豫一下,勉强道:“好,你们随我来……”话没说完,郑和忽道:“这个女子也去么?”指一指石姬。
徐妃一怔,看向朱微,小公主说道:“她是我的侍女。”郑和眉头一皱,惊疑不定,他在秦淮河见过石姬,知道她与冲大师颇有交情,留在此间,恐于燕藩不利,当下说道:“既是侍女,不妨留下,我来安排住处,让她好好歇息。”
朱微道:“也好,有劳公公。”说完比划两下,石姬顺从退下,站在郑和身边,恭送徐妃一行。
徐妃领着三人,七弯八绕,来到一个庭院。院外守着几个仆人,见了徐妃,躬身行礼。
才进院子,便听鼾声如雷,徐妃快走两步,推开房门,迎面冲来一股恶臭。众人定眼望去,地上横卧一人,时当炎夏,他却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兀自抖抖索索,仿佛寒冷之至。左右数个宫女、太监,围着那人愁眉不展。
徐妃见状,厉声说道:“怎么回事?”一个太监战战兢兢地上前,颤声说:“王爷说冷,非要盖被子。”
“胡来!”徐妃怒道,“他要被子你们就给了?这是什么时候,热坏了怎么办?”伸手去扯棉被,朱棣非但不放,反而裹得更紧。
徐妃无计可施,只好哀叫道:“王爷,王爷,行行好,放开些个……”
朱微忍不住上前相助,两个女子齐心协力,试图扯开被子,不防朱棣满地乱滚,口中发出一串哼哼。他自幼习武,气力过人,又当疯癫之时,一举一动,力量更胜平时,徐妃拉扯不住,一叠声叫苦,朱微眼看兄长惨状,禁不住眼眶一红,目中闪动泪光。
道衍犹豫不决,乐之扬却凝神细听,朱棣体内气血流转,如图如画,尽收心底。燕王挣扎之时,真气流转,有条不紊,水火相济,丝毫不乱。疯癫之人,心志尽丧,如何能够如此驾驭劲力。
乐之扬心中有了计较,踏上一步,轻轻抓住棉被,劲力所至,嗤啦,将被子撕成两片。朱棣从中跳出,挥拳就打,乐之扬闪身让过,注目望去,朱棣蓬头后面,衣裳沾满油污,不知多久未曾沐浴,发出一股刺鼻臭气。他一拳落空,愣了愣,环眼四顾,目光不胜茫然。
“王爷!”道衍忍不住叫了一声,朱棣闻如未闻,忽然笑嘻嘻望着墙角,纵身跳出,口中叫道:“蛐蛐,蛐蛐……”伸手一捂,却没捂着,一只苍黑小虫从他指缝间跳出,三纵两跳,蹿出屋外。
朱棣跟着蟋蟀冲出,追到庭中槐树下,虫子钻向树根下的孔洞。朱棣情急,一个虎扑,按住虫子,伸手看时,早已压得稀烂。朱棣抓着死虫看了又看,喃喃说道:“死了,又死了……”话没说完,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乐之扬先前认定朱棣装疯,可瞧他这副模样,忽又迷惑起来。朱微上前两步,摘下帽子,露出女妆,落泪道:“四哥,你、你还认得我么?”
“你……”朱棣瞪着朱微,“你是谁?啊,你是我娘么?”此话一出,朱微大大的一愣。不意朱棣纵身跳上,双臂一环,用力将她抱住,力量之大,几乎压断了朱微的臂骨。
朱微呆了傻了,不知如何是好,只听朱棣大声叫道:“娘、娘……”叫声凄楚,令人汗毛直竖。
硕妃之事,在场众人多少知道,猜想朱棣自幼丧母,硕妃之死是他心底隐痛,此时疯疯癫癫,无意中将心底的秘辛吐露了出来。
听这叫声,乐之扬再无怀疑,朱棣真是疯了,梁思禽机关算尽,统统化为泡影。但见朱棣越抱越紧,朱微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当即纵身跳出,手指一挥,点中朱棣的“曲池穴”。
朱棣手臂发麻,无力垂下,乐之扬拉过朱微,问道:“没事么?”
朱微摇头,目光呆滞,朱棣却是一脸愤怒,瞪着虚空拳打脚踢,呼呼喝喝,似与无形对手打斗。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道衍双手合十,闭眼摇头,脸上爬满苦涩。
这时一人急匆匆进来,四十出头,身着官服,看见燕王的做派,愣在当场,进退不得。徐妃扬声问道:“葛长史,有什么事?”
“朝廷来了圣旨!”葛长史说道,“宣旨的公公和张大人都在外殿里候着呢!”
徐妃叹一口气,发愁道:“葛长史,你看王爷这样子,还能去外殿么?”
“这个……”葛长史偷偷瞧了燕王一眼,“娘娘以为应该如何?”
徐妃抿了抿嘴,说道:“我代王爷接旨……”
“只怕不行。”葛长史一脸为难,“钦差说了,王爷病也好、疯也好,都要亲自接旨。如不然,他就上奏陛下,说王爷藐视朝廷。”
“混账!”徐妃怒气冲顶,指着燕王说道,“王爷都被逼成这样,他们还不肯放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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