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离早交代好了去处,纪悠看车外的风景,既不像回江念离的别墅,也不像去市区,反而向市郊开去,就有些好奇:“接下来你的安排是什么?”
“既然见了你的父母,当然也要见我的。”江念离笑笑,“我带你去看我父亲。”
纪悠当年就知道江念离的父亲英年早逝,在他还未读高中前就去世了,这时蓦然明了,乖乖依偎在他怀里:“好。”
车子开向的是西郊公墓,这时节不是扫墓季节,临近公墓时,路上的车辆就少了。
本来上午天气就阴沉,到了下午他们出门时,就下了小雨,公墓靠近西山,等拐上专用公路,路旁高大的白杨就遮住了天光,绵长的公路看起来仿佛是一道幽深的隧道。
车子停在公墓的停车场里,文叔和司机都留在外面,江念离带着纪悠走了进去。
撑着伞,纪悠随着江念离走上长长的台阶,虽然已经接近夏季,就算下雨了也绝对不冷,她却突兀地打了个冷战。
触目是略显荒凉的一排排墓碑,还有浓密的灌木,这个场景,就像江念离在手术室时,她做的那个噩梦一样。
觉察到她的僵硬,江念离握着她的手掌紧了紧,笑着转头对她说:“没关系,我父亲不像我爷爷,人很温柔的。”
知道他是打趣,纪悠心情也放松下来,笑了笑:“伯父一定跟你不一样,假温柔,真霸道。”
她就是随口一说,江念离却沉吟了一下,又笑:“这还的确是,我父亲比我温柔得多。”
走进这里,他方才在车上的那些轻松神情就都收了起来,面容还是温和的,却像是多了些什么东西,如同清晨的薄雾般,随时都能消散。
纪悠不再说话,只是挽住了他的手臂。
他们走得不快,转过一丛浓密的灌木,就看到了那座掩在花木间的坟墓。
花岗岩的墓体因为夏季雨水,生了些青苔,那座墓碑却还是干净的,看得出来有人经常打扫。
江念离拉着纪悠走过去,放下准备好的花束,弯腰鞠躬,轻声说:“爸爸,我带小悠来看你了。”
纪悠也跟着他鞠躬,说:“伯父,您好,我是纪悠。”
她手心里还是有些冷汗,她没办法详细地用语言描述出在梦中看到的情景,但不管是这个坟墓的位置,还是坟墓的样子,都和她在那个噩梦里见到的很像。
唯一的区别是,墓碑上的照片和文字。
简朴的墓碑上,镶嵌着一幅微微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笑容温和的男子和江念离有几分相像,却因戴了金属框眼镜,更显得温文儒雅。
下面的楷体,工整地写着墓主人的名字:江毓宁。
直起身来,江念离盯着墓碑上父亲的照片,开口说:“我之所以留在瑞士,是因为我父亲生前一直希望可以去那里养老,和我母亲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
虽然有伞,雨雾还是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纯黑发梢落下来一些,贴在他的肌肤上,将他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
“我父亲一生至爱我的母亲,却从来没对她提过任何要求,一味地温柔纵容。”说到这里,他顿了下,“但是久而久之,我母亲厌烦日复一日的平淡,想要离开他,去寻找真正的生活。”
最后的结局,纪悠已经隐约猜到,却还是沉默着,听他说下去。
“我母亲一走两年,等她回来时,我父亲已经病危入院。我爷爷对她离家出走的事非常恼火,所以直到我父亲去世,他们也没能再见一面。”缓缓说下去,江念离微垂了眼睑,目光中有无法掩饰的伤痛。
这么多年过去,这还是第一次对人诉说自己父母的遭遇,他无法做到心如止水:“我也一直以为母亲并不爱父亲,可是葬礼那天,母亲来到灵堂。那么注重修养礼仪的一个人,哭得几乎瘫倒在地上。那时我就知道,她还是爱的,只不过我父亲给的温柔太多,她以为可以永远挥霍不尽。”
“后来她就又走了,临走前对我说,她要离开,不然会痛苦到每天都想追随父亲而去。”
细雨越发绵密,眼前的墓碑像是蒙着一层雾气,如同隔着长久的岁月而来,寂寞到刻骨。
“是父亲让我意识到,爱一个人,仅有温柔是不够的。”江念离轻声说着,没有将接下去的话说出来。
仅有温柔不够长相厮守,所以就赌上所有、用尽手段,不惜一切也要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身边。
怎样的深情,就有怎样的执着。
江谦曾说过他父亲和他都喜欢作茧自缚,那么就让他的茧,把他和他的所爱,都牢牢束缚,而后,为他们的未来,撑起一方晴空。
“我的名字是父亲和母亲一起取的,那时候他们还相爱着,所以这个名字的寓意是‘念念不离’。”说到这里,他已经觉得足够多了,抬眸勾起了唇角,“我从小就希望,他们没能达到的理想,可以由我去实现。”
仅有温柔不够?
如果不是从来不信鬼神,她几乎都要以为,在手术室外的那场噩梦,是江念离的父亲送给她的礼物。
让她要珍惜到手的一切,不要重蹈他们的覆辙。
她在那时还未曾真正相信吧,即使留在他身边,每天都看着他,还是不确定他的心思究竟是怎样的。
就像她其实一直都不是很明白江念离对自己的感情——他因何爱她,又因何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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