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发了,夫妻俩坐前座,一位名叫特利普的中士坐后座。马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更糟的是,金妮的宽边帽被风吹出了窗外。史坦利停车,当他往回捡帽子时,遭遇了第一次斯图卡轰炸。
子弹没打中,帽子得救了。史坦利继续向前开。他们头一晚在车上度过,其他晚上则多半躲在某个壕沟。有一次,他们睡在一名比利时农夫的大谷仓。农夫不答应借他们住,但史坦利拿枪射穿了谷仓门锁,一行人毫不客气地走进去歇息。
他们时而睡在干草堆里,时而跳进壕沟躲避斯图卡轰炸,全身上下越来越脏。金妮有一次想办法花十法郎买了一桶水,但是其他时候根本没机会梳洗。宽边帽早就支离破碎,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他们终于抵达一个叫巴约勒(bailleul)的法国小镇,在一位老太太舒适的家落脚。容克里克夫人是个热情的主人,和他们在路上遇到的大多数人不同。他们隔天继续上路,斯图卡仍鬼魅般地缠着他们。
金妮这时已经完全走不动了,身上的衣服又破又烂。史坦利试着让她换上他的军服,再搭配钢盔,可惜没有一件合身。她终于告诉他事情是行不通的,她撑不下去了。他带她回到容克里克夫人的住处,老太太还是像以前一样热情好客,欢迎金妮留下来,一直住到马路畅通,她可以安全返回塞尔万为止。
到了告别的时刻。史坦利是一名军人,有他应尽的责任,金妮完全理解。尽管如此,这一刻依旧叫人心碎。史坦利答应两个月后回来接她,这句承诺也只能稍微缓解痛苦。他会实践他的诺言——只除了“两个月”这部分,事实上,他最后花了五年时间。
金妮并非唯一一个濒临崩溃的人。负责带领第二野战工兵小队的年轻中尉屡次失去联系,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皇家运输勤务队的基奇纳中士发现自己陷在车阵中,拥塞的交通导致英国与比利时的驾驶兵打了起来。一名英国远征军军官试图劝架,结果被人推了一把,他掏出左轮开了一枪,射中基奇纳的左腿。“你射的是我,不是那个推你的王八蛋!”基奇纳气炸了。
二等兵巴克斯是第十三战地救护车队随军牧师的驾驶勤务兵,他们的北上之路,变成一段由愤懑和互相指责构成的长征。巴克斯认为神父是个酒醉的懦夫,神父则指控巴克斯玩忽职守而且“愚蠢傲慢”。有好几次,神父自己开车扬长而去,留下巴克斯自谋生路。巴克斯也曾两度拿起步枪,仿佛打算用在神父身上。看来,就连上帝的信徒及其随从,也无法免于挫败的压力、接连不断的危险、饥饿与疲惫、炸弹、混乱,以及这趟走不完的撤退之路带来的烦闷。
二等兵史东尝遍了酸甜苦辣。他是皇家苏塞克斯兵团第五营的勃伦枪射击手。他们已经在走廊的东面连续作战两天,设法阻挡德军前进。此刻,他这一排弟兄奉命进行最后抵抗,让第五营其他人有时间撤退到后方重新整编。
他们坚守了一个钟头,然后跳上为他们准备好的卡车撤退。天已经黑了,他们决定找地方休息,毕竟他们已三个晚上没睡。他们在一栋建筑物前停车,发现那是一座修道院。身穿长袍的修道士从夜色中走出来,招呼他们随他进屋。
这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穿着长袍和草鞋的修道士缓步而行,摇曳的烛光照亮了石头通道。一片祥和宁静,战争仿佛远在千年之外。院长表示很乐意提供吃住,给这些新来的访客以及另一群也发现了这处世外桃源的皇家工兵。
他们被引着走进回廊,在一张长桌旁坐定,每一名英兵都有一位修道士照顾他的一切需求。他们享用修道士自己制作的食物与美酒,吃了那么多天的饼干和牛肉罐头之后,这顿饭宛如皇家盛宴。
只有一件扫兴的事:工兵表示他们准备在隔天早上炸毁这一带的每一座桥梁,史东和他的弟兄必须在清晨五点前离开。而在饱经苦难之后,回廊的石头地板感觉就像羽毛床垫一样舒适。
他们于清晨上路。开车过桥的时候,他们小心翼翼减缓车速,以免触发已经埋好的爆破弹。这群皇家苏塞克斯兵团的弟兄走远了之后,远方传来了爆炸声响,这说明短暂的田园生活已经结束,他们又重回了战场。
除了炸毁桥梁、运河水闸、发电厂,以及其他可能对德军有用的设施,英国远征军也开始破坏他们自己的配备。对一名优秀的炮兵来说,破坏他多年来细心呵护的枪炮,简直是亵渎。当他们砸烂炮闩、破坏瞄准镜时,许多人当众哭了起来。
第三中团轰炸手阿瑟梅的痛苦甚至比其他人更深。他负责的是他父亲在一战期间使用的同一组榴弹炮,这被视为无上的光荣。炮身都一模一样,只除了现在使用的是橡皮轮胎,而不是古老的钢圈;战场也一模一样,远在这年春天以前,阿尔芒蒂耶尔和波珀灵厄早就是耳熟能详的地名。从许多角度而言,阿瑟梅觉得自己是在继承父业。
但是一战即便打得昏天暗地,也从未糟到要用炮管轰掉自己的炮台。他的良心倍受折磨,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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