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再问:一个国家政治搞不好,又该怎么办?
齐宣王该怎么回答?
王顾左右而言他,看着随从们说别的去了。[12]
但孟子还有机会。
又一次,齐宣王问:公卿都相同吗?
孟子说:不同。有同宗之卿,有异姓之卿。但他们的职责,都是君王有了大的过错就要劝阻。如果反复劝阻还不改,就要采取行动。
宣王问:同宗之卿会怎么样?
孟子说:废了那王!
宣王一听,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孟子说:王上不必紧张。王上问臣,臣不敢不实言相告。照道理说,是这样。
宣王的脸色这才恢复正常。
又问:如果是异姓之卿呢?
孟子说:拂袖而去![13]
哈,还是不要那不合格的君主!
毫无疑问,孟子从来就没反对过君主制,也不认为君臣关系是平等的。但他跟孔子一样,不讲平等,却讲对等。对等,就是我有义务,你也有;你有权利,我也有。大家礼尚往来,谁都不能盛气凌人。用孔子的话说,就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14]
忠诚与客气,不平等,但对等。
孟子却没那么温良恭俭让。他的说法是——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15]
也就是说,你把我当什么人,我就把你当什么人;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就把你当敌人。
呵呵,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但,这也顶多是翻脸,为什么要革命呢?
更重要的是,人民为什么就有权革命呢?
因为君权来自民权。
有一次,学生万章问:尧把天下让给舜,有这事吗?
孟子说:没有!没人能把天下让给别人。
万章说:那么舜的权力,是谁给的?
孟子说:天给的。
万章问:上天授权时,反复叮咛告诫了吗?
孟子说:没有。天是不说话的,但上天会看人民群众的反应。民众满意谁,天就授权谁。天子之权是上天和人民共同授予的,叫“天与之,人与之”。[16]
对,双重授权,或共同授权。
这很了不起。
更了不起的是,孟子还同时引用了《尚书·泰誓》的一句话,叫“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这样一来,上天和人民的共同授权,就其实是民授。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堪称伟大。
我们知道,一个国家或一个政权是否民主,关键就看授权主体。政权民授,就民主;神授,就君主;自授,就专制;不讲授权,黑社会都不如。
然而,自从周人确立了“君权天授”的观念,授权问题就被视为已经解决,不再有人讨论。重新提出这个问题,明确把授权主体界定为上天和人民,而且“名为天授,实为民授”,孟子是第一,也是唯一。
但,古代中华史的民主传统,也就仅此而已。
君权来自民权,所以民权高于君权,这就是孟子的思想,也是他与诸子的区别:老子和庄子不要君权,也就无所谓民权;墨子和韩非主张集权,则君权高于民权。
先看韩非。
守住你的王冠
其实,韩非也有“国王培训班”。
学员里,也有梁惠王。
当然,韩非出生时,梁惠王早已去世,韩非不可能给他上课。上课的人,叫卜皮。
卜皮也是法家。
梁惠王说:先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据先生所知,寡人的名声怎么样?
卜皮答:臣听说王上是慈惠的人。
梁惠王听了十分高兴,洋洋得意地问:那寡人的慈惠到了什么地步呢?
卜皮答:到快亡国的地步了。
惠王大吃一惊:慈惠不是行善吗?怎么会亡国?
卜皮说:慈则不忍,惠则好施。结果是什么呢?必然是该杀的不杀,不该赏的乱赏。如此这般地“有过不罪,无功受赏”,岂有不亡之理?[17]
此事不知是真是假,但被韩非编进了教材,用来培训各国国王。只不过,韩非的课程内容跟孟子是相反的。孟子讲王道,韩非讲霸道,而且是横行霸道。
为什么横行霸道?
因为社会风气如此,时代精神也如此。
韩非说,有一年齐国伐鲁,鲁国派孔子的学生子贡去进行外交斡旋。子贡滔滔不绝说了半天,齐人却一句话就打发了他。齐人回答说,先生的话确实说得漂亮,但我们就是来抢地盘的,漂亮话管什么用?
结果,齐把国境线划到了鲁国都城门前十里。
这,难道不是横行霸道?
于是韩非说,不要再扯什么仁义道德,扯什么兼爱天下,扯什么温良恭俭让,谁讲谁倒霉,因为时代变了。这个变化,也可以概括为一句话——
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18]
也就是说,人际关系也好,国际关系也好,都是利益关系。只不过,利益的获取,最早是“揖让”,后来是“巧取”,现在是“豪夺”。如此而已。
是啊,所有的脸都撕破了,何必再来粉饰太平?
君臣关系,也如此。
我们知道,在儒家那里,君臣是被看作父子,邦国是被看作兄弟的。对此,韩非的反应是一声冷笑:亲如父子?就算真父子、亲兄弟,又如何?楚成王,不是被他亲儿子逼死了吗?[19]齐桓公,不是把他亲哥哥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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