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撤退的道路悲伤不堪,到处是被炸死的士兵和难民的尸体,他们可能是被日军的飞机投下的炸弹炸死的,也可能是被日军的远程炮火击中的。道路两边的树上挂满了被炸飞的衣服,甚至还有被抛起的烧焦的肢体。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屋,有些可能是被国军自己烧毁的,以便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扫清射界,有些可能是被日军的炮弹引燃的大火毁掉的,那些并不旺盛的火苗扎人眼睛,像刀子一样划在国军官兵身上。他们沉默地行走着。对战争的前景他们都有所准备,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着南京城,每一个人都能听到它拍打着翅膀发出的声音。李茂才们怎么也没想到,最终的死亡居然会以那样令人憎恶的面目出现。
李茂才所在的第三0五团奉命在河定桥构筑阵地,掩护后撤部队。
日军根本就不给你喘息的机会,紧随而至。
仍旧是猛烈的炮火,从各种口径的大炮发射来的炮弹和从飞机上扔下来的炸弹,像炫耀一般窜来窜去,它甚至都不在乎能打死多少人,它要的是那种像狂风呼啸一样的声音,要的是那种像暴雨一样从天而降的弹片,要的是那种不间断地让大地和最坚固的房子震颤的效果。它显示的是一个帝国的力量,一支军队的力量。
那些野兽一样的军人总是想不明白,这个脸有菜色的国家,这个衰弱的帝国为什么还不屈服?多少年来,他们充满鄙视地看着这个国家,从1840年开始,几乎用了一百年的时间,还是那么虚弱,而他们那个弹丸之国,还是在12年后才被白种人欺负,仅仅用了二三十年左右的时间,就已经成为一个让大洋彼岸的白种人都感到心惊的强大的帝国。他们本来以为伸出一个手指就可以把这个虚弱的巨人戳倒,让四万万颗稻草人一样的头颅低下,但他们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上海,就打了三个多月,从夏天打到了秋天,又从秋天打到了冬天。
这让他们愤怒,那些愤怒的炮弹现在正落在李茂才他们的头上。
三0五团根本没有时间构筑新的阵地,他们只能趴在瓦砾堆上抵抗敌人。一发炮弹落下,除了嚣张乱飞的弹片,还有令人厌憎的瓦砾碎片,它们借着爆炸的气浪猛烈地朝四处飞溅,击打到棉军装上,立即在棉军装上咬出一个洞;如果打在头部,就有可能成为一颗子弹,夺去士兵的生命。所有炮弹都是成群结队的,像洪水中的鱼一样挤在一起沸腾地叫嚣着,在地上跳动着,舞蹈着,哈哈哈地狂笑着。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制止它,国军连简单的迫击炮都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还击,只要炮一响,立即有更多更大口径的炮弹从天而降,把人和炮撕裂扯碎,抛向空中,将落未落之际,又有炮弹落下,强大的爆炸气流再次把它们抛向空中。这不是人与人之间的战争,这是狮子和兔子之间的战争。
这些可怜的兔子们。
像兔子一样无助的国军官兵伤亡越来越大,不断有人被击中,整个身子被炸碎,血肉四溅,肢体乱飞。而日军的攻势越来越猛。他们并不冲锋,只是躲在远处用机枪射击,用优势炮火轰炸。看不到敌人,只能被动地趴在瓦砾堆上等死,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士兵被击中,蠕动着身子在血泊中挣扎、号叫,看着被炮弹击中的士兵连枪带着瓦砾被抛向半空,然后重重地落在地上,成了一堆肢体不全的血肉,整个阵地飘浮着停滞不动的粘糊糊的血腥味,重重地包裹着每一个士兵,让人无法呼吸。有的新兵的神经被炮弹震得成了一堆瓦砾般的碎片,茫然地爬了起来,站在那里愣愣地四处张望,就像不是站在战场上,而是站在自己的家乡。还有一个士兵居然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茫然地喃喃自语:“老乡,安徽怎么走?”李茂才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个新兵精神已经崩溃了。李茂才慢慢地向前爬着,想过去把他扑倒在地,压在身下,握着他的手安慰他,让他明白他是一个士兵,一个需要战斗的士兵。但他刚爬出一两步,一颗炮弹落下来,在那个士兵面前爆炸,他的身子猛地向后飞去,掠过李茂才的头顶,身上的鲜血一路洒了下来……
三0五团团部就在身后的一条沟里,仓促之间简单地挖了一下,架上几块门板,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浮土,它根本就经不起一发炮弹的袭击。日军的炮火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这仗继续打下去,三0五团迟早会顶不住的。团长张灵甫把头上的钢盔猛地脱下扔在地上,他解开衣领扣子,抓起电话,要通了师长王耀武:“师长,这样下去,我的人就要被打光了!我准备弃守为攻了,我们全团准备集体冲锋!”
师长说:“灵甫,敌人的火力太猛,出击恐怕不行,反而会增大伤亡,你要慎重考虑!”
张灵甫说:“师长放心,我亲自带队冲锋,宁愿战死沙场丢掉这条命,也不要这样白白死掉!大不了和敌人同归于尽,杀身成仁,我去把阎王的闺女娶过来!我已经考虑过了,也准备好了,我不会再向你请示了,也不会要你增援,你就当三0五团全死光了!”
师长还要说什么,张灵甫“啪”地挂了电话,命令各营连做好准备,听到冲锋号一响,全团出击。
三0五团的号手吹响了冲锋号,同时,各营连的号手们也吹起了冲锋号。十几个冲锋号,悲壮凄凉,穿过浓重的硝烟,穿过厚厚的枪炮声,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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