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伍卒躬身立于屏风前,禀道:“方才弟子在外院中教习,有人在对面鼓琴,其声洪彻,致使弟子误以为是外院弟子擅自弹奏。”
钟离昱闻听,将手中棋子缓缓放回棋瓮,心道:“魏伍卒是我难得良才,经我多年悉心授教,对音色辨别早已不差分毫,听力之佳在几位嫡传弟子中亦属第一,如何会犯这种错误?”问道:“何人弹奏?”
魏伍卒道:“声音发自陈团学堂,何人弹奏却是未见。”
钟离昱道:“音律如何?”
魏伍卒道:“其声浑朴,雅中带涩,犹如大智若愚。”
钟离昱不禁一怔,俄顷道:“你代为师去看看,究竟是谁有此造诣?”
魏伍卒躬身道:“弟子这便前往询问。”转身出了飞龙阁。
钟离昱两根手指拈了一枚棋子,下于棋盘中央,缓缓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魏伍卒出来希声学堂,朝对面陈团学堂去,心道:“难怪师傅两次亲自登门拜访,原来果然是有高人来到句留县。”
陈团学堂门口,魏伍卒洪声道:“希声学堂弟子魏伍卒拜见!”
隔了一会,里面出来一人,邋里邋遢,穿着木屐,手里拿一把破扇子,正是那丑陋少年道屐。“怎么又是你?”道屐道。
魏伍卒道:“方才听闻这里有人奏琴,音律奥妙,不自禁前来见教高人。”
屐道双眼睁大,忽然哈哈一阵大笑道:“我哪里是甚么高人,你们定是弄错了。方才一阵乱弹,要叫我师傅听到,非要挨骂不可!”
魏伍卒猛地一惊,没想到那曲妙音竟出自道屐之手。
只听道屐道:“要进来喝杯茶吗?我正在烧水,马上就好。”
魏伍卒心道:“难怪弹到一半戛然而止,却是在扇炉子。”拱手道:“不了,多谢你的好意,改日再来拜会。”
道屐道:“好,到时候我给你泡壶好茶!”转身又踢嗒踢嗒跑向里面去了。
飞龙阁中,钟离昱问魏伍卒道:“究竟何人弹奏?”
魏伍卒屏风前禀道:“便是陈团学堂里那位邋遢少年道屐。”
话音刚落,就听琴室之中一声清脆声响,一枚白子掉落棋枰之上,震颤不已。
好一会,才听师傅钟离昱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魏伍卒转身出去,猜不透师傅此时心思。
转眼一月过去,三年一度的希声学堂考核评定大会又至。学堂外院中,七位嫡传弟子并排坐于北面,最上首的自然是魏伍卒。在他们后面,排坐着数十位优生。东、西、南三面整齐坐着千余平生和劣生,围合成一个“口”字。中间空出偌大开阔地方,中间教亭中长条矮几上依旧一张古琴,几角一盏油灯。那时常跟随钟离昱身旁的小童,此时立于众位嫡传弟子最下首,朗声道:“劣生洪安上前演奏!”话音刚落,西面一人身穿希声学堂秋色长袍,快步走到教亭中,在古琴旁坐下。只静默片刻,这名叫洪安的人便弹奏起来,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大意。弹了一段曲谱,便即止声。那七名嫡传弟子起笔评判,意见汇集于那名小童手中,由他通报结果。倘若七人争议颇大,便由这小童领着考核者至飞龙阁中试琴,由钟离昱最终裁定其琴艺优劣。
这是往年定下的章程,今年略有不同,便是在学堂外院四周走道中,初次允许外人及弟子家属旁观。许多弟子因此过于紧张,考核时竟然发挥失常,一上午下来,应考数十人,并无一人升入优生,只有两人由劣生升为平生。许多家长亲眼见了这样阵势,自度孩子天赋平平,便陆续有人领了孩子辞学回乡。原定半个月才能结束的考核评定大会,到了第九日上,已近尾声。许虎便是在这一日应考,可惜没能重归劣生序列,只能再做三载扫尘。
到得这日未时,千余弟子仅剩一人待考,却是今年才入希声学堂的一位少年,十四五岁,瘦若枯竹,一副病恹恹模样。就听小童高声叫道:“劣生卫虹上前演奏!”卫虹听报他的名字,起身走到教亭中,在古琴旁缓缓坐下。他并不立即弹奏,却是动手调试起琴弦来。四周其余弟子见了,纷纷都道他疯了,竟然狂妄到去调试老师亲自定音校准的琴弦。便在这时,围观人群中忽然有人道好,这等庄重肃静场合,竟然有人出声干扰考场,实在不礼貌。七位嫡传弟子却是静坐不动,生怕起身阻止反而乱了下面这位劣生的心绪。片刻宁定之后,这叫卫虹的便弹了起来。原本众人皆以为他这样狂妄,定有甚么高明之处,岂料闻他琴声,晦涩不开,闷而不散,仿佛水底之音,洞中虫吟。再看他指法,左手多以揉、按、抹配合,节奏十分滞缓,众弟子见了都不禁摇头,心中讥笑道:“方才看他大胆狂妄,哪知到了场上却是个脓包!”就在这时,围观人群中又有人道“妙”,听声音正是先前叫好那人。幸在这名叫卫虹的弟子一段曲子已弹毕,七位嫡传弟子着笔评判。五位写了“平生”,另外两位则写了“优生”,大师兄魏伍卒便是写“优生”其中之一。那五位写了“平生”的,见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写了“优生”,不敢就此断定自己评判得当,便请小童引卫虹领去飞龙阁中试琴。魏伍卒不等结果出来,起身走向人群。
一会,小童引着卫虹出来。众人都好奇卫虹评判结果,就听小童大声通报道:“卫虹,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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