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道:“不敢劳君侯动问,小人一切都好。”
坟前的祭品虽然简便,却满满装了四大碗。空陶碗装满了酒,围做一圈,酒气甘香醇厚,单等英魂来聚。我慨然道:“杜大人为官多年,想必旧故不少。不想如今,只有李公还肯来探望。”
李瑞道:“当年杜大人独自一人从南阳来到京城,在小人院中赁房居住。从州刺史的任上回京后,才把家眷接来。杜大人在京中实是无亲无故。”
当年高思谚命我为高曜选王府官,杜娇托李瑞赠金,求一个小小的幽州蓟县的县令不得,又求为弘阳郡王府的宾友。那二十两黄金,是包裹在李瑞夫人所做的绣鞋中拿进宫来的,悄无声息地落在我的书案上。重重试探,次第而深,至今记忆犹新。
只听李瑞又道:“杜大人为官十年,颇有令名,也不曾听说他在朝中结党,只有几个学生长相往来。如今连学生也都死了。世人谁不拜高踩低,落井下石,无人探望也甚是寻常。”
我更是好奇:“那李公因何而来?难道是因为杜大人曾赁李公的房子么?”
李瑞道:“孽子前些年蒙冤下狱,吃了不少苦头,是杜大人代为周旋,小人才不至于无子送终。深恩难报万一,自然要看他一看。小人已命家里人往南阳寻他的故旧亲戚去了,想来不日就会迁葬。小人守着些,别教雨水冲坏,狼狗吃了。”
我甚为感佩,敛衽行礼:“李公深明大义,玉机钦佩。”
李瑞还礼,方才扬眸。他注视片刻,哀伤麻木的目光渐渐变得明亮:“当年君侯入宫待选,还是小人迎候的。后君侯一跃而成女典,在御书房品评天下士子的文章,选杜大人做弘阳郡王府的主簿,堪称盛事。小人不肖,与有荣焉。谁知一展眼,竟是这等光景。”
我亦感慨:“人生无常,实堪伤怀。”
李瑞点一点头,望一眼杜娇的墓,又望一望我,老泪纵横。他又拜了几拜,方告辞而去。他的脚步还在乱石乱草间起起伏伏,蹒跚的背影却已融化在苍白炙热的阳光之中。
人生一世,尘归尘,土归土。不过如此。
午后回府,刚下车,就有家中的女人来报,沈太妃自外宫城墙的角楼一跃而下,生死悬于一线,玉枢命我立刻进宫去。我大吃一惊,也顾不得换衣裳,跳起脚又上了车,一径往皇城而去。李威护送我到了内宫金水门,这才回转。
济宁宫门前早已围得水泄不通,都是各宫前来打探消息的。绿萼喝开人群,扶我进宫。跨过门槛时,提裙的右手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尖一滑,长裙落在脚下,险些将我绊了一跤。宫苑中站满了人,端茶送水,请医问药,明哭暗笑,漠然观望,不一而足。
玉枢正在济宁宫的东偏殿里垂头哭泣,齐太妃与慧太嫔坐在下首陪着掉眼泪,小莲儿等几个贴身侍女哭了劝,劝了哭,一面唉声叹气。我这才想起,两宫随信王出征,宫里只剩了济宁宫的几个太妃。哭罢旁人,又哭自己,着实凄婉寥落。整个皇宫被泡在女人的眼泪水中,被沤烂,被溺死。
玉枢一见我进门,双眼一亮,旋即开始抱怨:“你今日又去哪里挺尸了?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派人传了好几次话,你怎么才进宫来?”
我也顾不得行礼,忙问道:“沈太妃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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