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二十六日,康城。
风惜云推开窗,外面暮色初降,只是前些日下的那一场小雪还未化完,白皑皑的残雪映着天光,天色倒也未显得阴暗。
“冬日里最后的一场雪也要尽了。”她幽幽一叹,“再来该是春暖花开了。”
目光落在庭院中的一树红梅上,或也因花期将尽,梅瓣和着风吹簌簌飘落,残雪中落红如雨。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注1】
不知不觉中忆起当年与丰兰息一道踏平断魂门的光景,那时正是三月春光无限好的时节,桃开如云似霞,两人各携一坛,歌的便是这首词。
那时年少春衫薄,意气相惜,无拘无束,潇洒恣意,但而今……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她轻叹一声,抬手接住一瓣随风飘荡的梅花,“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一道清渺无尘的嗓音接道。
风惜云一惊,抬眸望去,一道比残雪更白更洁、比落梅风姿更寂更倦的身影悄然立在院中。
“好久不见。”
两人同时一句,然后微微一笑,只是一语之后,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天支山上两人把酒言欢也不过年多时光,此刻回想,却如前世一般遥远,那时心惜意通,而今日却是敌我不同。
“想不到这最后的残雪落梅竟可与玉公子同赏。”风惜云轻叹,看着眼前如玉出尘的人,心头微有遗憾与伤感。
“能于天支山上同赏一轮月,能于康城同赏一场落梅残雪,便是人生聚散无常,年华易逝,无缘也觉无憾。”玉无缘抬手从梅枝上拈一撮雪,手腕轻轻一扬,那雪便正落在风惜云掌心,与掌心的红梅相对,辉映成画。
“今日来的是天支山上的玉无缘还是冀王身边的天人玉无缘?”风惜云看着掌中梅雪轻轻问道。
“青州女王风惜云与武林名侠白风夕你可能分割开?”玉无缘淡淡反问,“雍王与黑丰息你是否又能两者不同相待?”
风惜云默然。
“所以天支山上的玉无缘与天人玉家的玉无缘又有什么区别。”
风惜云看着他,那双眼眸是可看透红尘的明澈净色,又是穿越红尘的空茫倦色。这个人,无论何时何地,于她,总是心生一股痛惜,无由无解。
看倦了红尘,看淡了世情,所以他心若古井,无波无绪,所以他潇洒去来,无迹可寻,可那双眼睛里为何总是蕴着那样深沉的郁色?
世人敬仰他,恋慕他,依靠他,可世人又何曾看清他,看清他满心满怀满身的疲倦、寂寥。
无缘……
风惜云深深吸气,垂眸,收敛起所有的情绪,“那么玉公子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玉无缘看着她,良久后伸出手来,“我来找你下一盘棋。”
风惜云一震,抬眸,盯住对面那双眼眸。
映透了万物,涤尽了万物,偏还无情无尘。
玉无缘抬手握住风惜云的手,连着那落梅残雪一起握于掌中,两人的手都是雪一般白,雪一般冷。
凝眸相视,四目相近,玉无缘平静地,一字一字地轻轻吐出,“玉无缘与风惜云为天下苍生下一盘棋——下苍茫之局!”
“苍茫之局?”风惜云呆呆看着他。
“对,下苍茫之局。”玉无缘双眸紧锁惜云,那样的目光似从她的眼看到她的心底,“非以你之智,而以你之心!以你之心下一局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棋,下出你心中最想要的!”
以你之心下一局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棋!
下出你心中最想要的!
那一语轻淡无波,却如惊雷响彻,轰得她双耳阵阵嗡鸣,击得她心跳如鼓!
什么是她真正想要的?什么是她心中最想要的?她……二十多年来,是否曾停步细细思索?她是否曾认真确认?她又是否曾如实回答?又或是她从未发问?
可是眼前这人为何要这般问她?
她心头战栗,一切在他眼中无所遁形,他看穿了她所有不自觉的隐藏,他看透了她所有不自觉的希冀!
白风夕是知道她真正想要的,可风惜云不会有她真正想要 !
白风夕知道她最想要的,可风惜云不可能拥有她最想要的!
“以你之心为自己、为苍生下这苍茫之局吧!”
那声音近在眼前,如耳语轻淡低柔,那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如暮鼓晨钟直叩心门!
二十七日,寅时末。
淡淡的晨曦中,乔谨轻轻放开缰绳,马儿便稍稍走得急了,蹄声在人烟未起的清晨显得格外的清晰。康城已巡视完毕,该去向青王禀报诸事兼问安了。
才行至康城府邸前,他偶一个抬头,顿心头一跳,缰绳不自觉拉紧,马儿一声嘶鸣,停下步来。
“将军?”身后跟随的士兵疑惑地叫道。
乔谨定了定心神,下马,将缰绳交由亲兵,“你们自去换班就是。”
“是!”
待所有士兵都离去后,乔谨轻轻一跃便飞上屋檐,几个起纵,便落在府中最高的屋顶上,一道白色身影正倚坐于屋顶上,微寒的晨风拂起她的衣襟长发,她却毫无知觉一般,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清亮的眸子似要穿透茫茫虚空望到极远极遥之处,又似早已望到尽头,所有已尽在眸中。
“青王,风寒露重,请保重身体。”乔谨微微躬身。早就听穿云说过青王昔日化名白风夕行走江湖时是如何无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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