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山的进山口是道鬼门关,谚云:“鬼门关,十人去,九不还。”当然成为阴谋一部分时如此。大白梨丝毫没有嗅到阴谋的味道,甚至毫无防备,以为二次反扑的国民党军队还在半路上,没想到他们的一个突击队抢先到达,隐藏在老爷庙里。按风俗,进山的人——挖人参、放木排、淘金、猎貂……都要上香请老爷保佑。胡子也不例外,大白梨吩咐水香带人进庙上香,大布衫子带人进入,那时庙门洞开,使人警觉醒悟的晨钟悠然地敲响,随着骤然枪响,而且是致命的机枪,胡子倒下一片,水香大布衫子再也没出来……下面用逃命描述大白梨带剩下的九个人弟兄仓皇逃命最为贴切,只能是逃生了。国民党军队追击出十几里不再追,他们还得去占领县城,大白梨逃到老巢神草沟,好歹窝棚还在,他们歇脚。十个人不完全是囫囵个儿的,轻伤了三个,身旁没有了大布衫子,她觉得绺子气数已尽,思考撂管。
三江地区有的绺子冬天撂管——暂时解散,转年春天拿局——重新集结。像绺子遭重创,需要重新拉人拉马东山再起,大柜也宣布撂管。后者撂管有些悲楚,毕竟不是正常的撂管,这样撂管含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可能从此永远拿不了局。
撂管,对匪首来说,决心需要痛下。大白梨三天没说话,开不了口也难开口,曾几何时,她高喊出:开边(打)!压(冲)!弟兄们听到如抽足了大烟顿然精神倍增。终于有一天早晨她下定决心,其实与昨晚那个梦有关,胡子很重视大柜的梦,大白梨重视自己的梦。她梦见自己坐在大树下,山风吹来松脂的芳香,沉醉时刻听到扑通一声,见一个人从树上跳下来,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走了。喔,不是好兆头!有人不是爬下树,也不是掉下树,而是跳下树,关键在“跳”字上,与黑话兵警称的跳子谐音,解析这个梦是兵警来抓捕。
“弟兄们,从今个儿起,撂管!”她咬牙宣布道,声音悲怆。
在一片哽咽声中,一个绺子像一片落叶那样微不足道地消失。大白梨独自走回三江县城时,城门守军的军服她觉得有些刺眼,仇恨多是在无能无力的情况下虫子似的爬回安全角落,也许从此就老死在那里。
“小姐!”郝大碗惊讶道,他还朝她身后看,“快进屋!”
大白梨进到一间许久未住但看得出天天打扫的房间内,炕也经常烧,一双被褥整齐地叠着。她问:“你相信我准能回来?”
“嗯,小姐,同你走时一样。”
“是啊,多少年来你一直……”大白梨动情,她说,“大碗,今晚把你的行李搬过来。”
“小姐?”
“没听清?这铺炕上本来就是我们俩住。”她说。
郝大碗就是一块铁也在那一时刻熔化,何况他只是一团冻土,稍微加热便成一摊散沙。
“大碗,去取你的被褥吧。”
两只行李卷朝一起一放等于向外界宣布他们是夫妻。郝大碗觉得自己在做梦,始终未醒来。这样的梦在过去也曾做过,情景跟此刻惊人相似,因此他尚未从愣怔中缓过神来。
“你不愿意?”
问话如钢针扎戳人中穴位一样刺醒他,飞快跑出门去,拖拖拉拉——腿带子(腿带,俗称腿带子。一种专门编织的布带,长有二尺多,两头有二三寸只有经线不织纬线的流苏。穿单裤、夹裤或棉裤用腿带子扎裤腿角,缠裹于脚踝之处。主要为御寒保暖。)拖在地上,他有晚间睡觉将腿带子掖在褥子下面的习惯——抱来行李,往炕上一放,见她已经铺好自己褥子坐在上面,他挨她铺好被子,然后诚惶诚恐地望着她。
大白梨心里涌上一阵莫名的酸楚,面前的男人激动得喘气不匀,迟迟不敢动作。她说:“我是你的啦!”
郝大碗见到一块烧红的铁块儿拿出炉子,需要趁热锤锻,于是他抡起锤子…… 四
一个词汇在他们俩之间使用:打铁。就像绺子的一句隐语,他们俩都懂。郝大碗含蓄着说:“今晚我俩打铁。”
“天天打,一天你打几回,没够?”
“我是干啥的,打铁。”
生就铁块为了捶打,不然就不叫铁块。
有一天,她恳求道:“教我打铁。”
啊?打铁?
“想哪儿去了,大碗,真的打铁,像我娘那样做一个铁匠。”
她这样说他才明白,真正的打铁与被窝、隐语没关系。郝大碗问:“你不去当胡子?”
“我当铁匠!”她说出志向。
祁家铁匠铺烘炉前多个打铁的女人,掌钳的郝大碗是师傅,她抡大锤,两人配合默契……丁当,丁当中日子过去一年,不知生活在亮子里的人们都在忙着什么,似乎没人在意他们的存在。
有一天,家里养的一只猫闯下大祸,它灵敏的嗅觉断定屋子有鱼,腥味诱惑力巨大,叫春似的躁动不安起来。满屋寻找,在一面墙见到挂在上面的一盏马灯,清晰的纹路调动起它的想象,一条大鱼游动起来,用摆尾调谑它。猫扑过去,将鱼吃掉。
大白梨发现毁坏的马灯,蒙灯的鱼皮被撕破,再也不能遮风挡雨。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找到让郝大碗保管的那个包袱,珍贵的东西还在,干得像一张纸,而且透明,她的奇想陡然萌生。
灯笼铺子还像以前那样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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