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有办法。”舒远早就有了主意。
“对了,老仲的事你知道吗?”孙拉处想起了孙抓处写的那个通报。
“恩,知道,他给我写了信。”舒远说,“我们刚刚办理了离婚,他逼我离,以死相逼。”
“老仲他到底出什么事了?右派右到哪了?”孙拉处至今没有想通。
“只不过说了几句真话而已。”舒远无奈地摇摇头。
“死人的事,他们安顿我了,不让给你说,县里有人写信给省委,被转回地委让严肃处理,结果有的被逮捕法办了,有的党员被开除了党籍。双庙有个农民找医生看病,医生说这个病好治,有两碗粥就好了,结果将这个医生也逮捕法办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舒远也怕给孙拉处带来麻烦,就打断了他的话。
饭是在乡政府的食堂吃的,舒远硬是把孙拉处给叫来了。桌上摆上了三菜一汤:炒芹菜,拌萝卜和腌白菜,外加一碗番薯汤。主食呢,则是两干一稀:几个高粱面方方,几个黑窝头,外加一碗稀粥。这等丰盛的饭只有来了重要客人食堂才能做,平时可是简约得很,大多数时间只有高粱面方方和一点稀稀的菜汤。坐到饭桌前,舒远拿出了一斤粮票,六角钱,并把它们分成了两个半斤,两个三角,放在饭桌上说,“这是我和老孙的伙食费,其他人的你们自己看吧,我可就不管了。”她的话一说出,在座陪同的公社管理委员会的两个主任、县上来的那个科长便都开始翻自己的衣兜。
大家纷纷掏出了粮票和钱,学着舒远的样子把它们放在了饭桌上,叫管后勤的乡干部来收走之后,除了孙拉处,便一个个地抢着说一些恭维舒远的拍马溜须话。舒远说,我在专署搞过“五反”运动,干部下乡的规矩她懂。随后大家开始吃饭。席间,舒远拿出了那期省报,让在座的一一传阅,她说,“这份报纸不知道你们看过没有?这是报道的咱双庙一个叫林中秋的四类分子,不简单啊!”
陶主任看了看报纸,马上说,“知道知道,这林中秋从前是双庙最大的地主,土改以来一贯表现比较好,前年,经本人申请自评,群众大会讨论,逐级审查,吸收到农业生产合作社了,现在给他订立了劳动立功赎罪计划,实行社管训,队考核,人人监督,林中秋在社会主义的改造下,转变很大呀!”
舒远听他介绍完情况,望了一圈大家,拿出了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她说,“我倒想去见识一下,看看报纸是不是夸大其词了?毛主席说得好,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嘛,如果真是那样,你们合作社改造地主分子的先进经验可以在全区推广。”
“好好,他吃住都在山上,吃完饭了我们带你去看他吧。”
“就不劳几位了,又不是去参观,去那么多人干什么?最近公社那么多工作任务,不要老围着我转了,就让老孙给我带个路就行了。”舒远不容置喙。
孙拉处私下里向小关主任从食堂里弄出了几个窝头和一碗番薯汤。然后他提着罐子,揣着窝头领着舒远爬上了山。
上到半山腰,他指着一棵槐树下一个简陋的窝棚说:“看!那就是林中秋的住处,原来住在庙里,后来公社把庙变成了农具仓库,他就在那里搭了个棚子,不过是夏天,住窝棚凉快得多。在庙里的时候,冬季地冻天寒,他就裹着油光光的黑棉袄,盖着小簸萁睡。”
舒远发现这个地方她并不陌生,这就是五龙山的飞鹰崖,四十年前,他和她就是在这里分开的。碎娃他就是从这里跳了下去的,看着这熟悉的地方,那一幕历历在目。“只要有羊在,鞭子总会响。你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的。”碎娃拿着她递给的那条红丝绦,将它挂在脖子上,攀着树木往下滑去。他把窝棚搭在这里,就是搭在了甜蜜的回忆和深深地怀念里。
舒远走过去,一推门,门是开着的,里面黑乎乎地,没有人,一块木板用几块土坯垫起来,上面铺满了麦草,看来是床了。孙拉处说:“一定是去放羊了,我们等等。”说着把罐子和窝头放在窝棚里的木板上。舒远把木椽钉成的门开到最大,尽可能让更多的阳光进来。
从窝棚里钻出来,舒远站在门口,她觉得从心灵到全身都一下子轻松自由了许多,这两天被几个人拥前拥后,她觉得很不自在。此时已是日影西斜,她看到太阳越过漠漠田畴,沉落在沟谷那边一脉青山的后边。金色的晚霞燃烧着,燃烧着半个西天,燃烧着连接天与地的隐隐青山。此时此刻,天地似乎分不出来了。晚霞移动着,爬上了老树斑驳的叶子。
一个女人孑然立在一座简陋残破的窝棚前面,她再怎么强大,也只能衬托出她的单薄、她的无依以及她的惹人怜惜。
不大功夫,山沟那边隐隐走来一个人,他的背弓着,腿有点蹒跚。他的背上斜插着一根放羊鞭子。高大的槐树恰好映在她的视线与晚霞之中,微风轻抚着树的叶子。她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他的髯髯胡须完全被晚霞抹上了金黄色,像一幅油画里的人物,从而使他的脸庞呈现出一种沧桑与荒芜。是他,林中秋!
当林中秋在她的注视里走到树跟前时,她发现他倏地僵在了那里。
她看到他的嘴角抽搐着。
他看到她的眼里滚动着一些晶亮的东西。
“书眉吗?”他的嗓音真的浑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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