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了,不提这些了!”顾罡韬把她搂在怀里,吻了一下又轻轻放在枕头上,“现在,你应该睡一睡,不要再想了,该想的我都替你想了。你没照一下镜子,脸白得跟纸似的。”
她把他的手拉到她的胸前,捂在心口上:“我真后悔,当初应该跟妈妈走。”她怜惜地抚摸他的面颊,“真没想到你跟着我,差点把性命都搭上了。”
“你这不是说胡话嘛。”他轻轻地说,弯下了身子,她主动送上了她的温唇,他立即揽紧了她。这一吻,吻进了她全部的内疚。抬起头来,她的眼角有泪,他用手拭去它,问:“怎么了?”
“这一个多月来,我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
“我也是这样。”他低低地说,紧握着她纤细的手,“好了,不要说话了,睡一会儿吧,让大脑好好地静一静。”
“我不想睡。”她挣开他的手,“我躺在这儿,眼睛一闭尽做噩梦,我宁愿醒着多看你几眼。罡韬,你还记得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吗?都是我的错,让我们的小宝宝还没有出生,就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话音未落,柳茗已经泣不成声。
顾罡韬轻轻为她擦拭眼泪:“我让你睡觉,你应该尽力安静下来。”
顾罡韬嘴里说着,心同样感到一阵针刺般的疼痛。
柳茗闭上了眼睛,仍然紧握着他的手。看到那样一个精力旺盛的人,变得如此憔悴衰弱,顾罡韬心中荡起阵阵酸楚。疲倦终于征服了她,只一会儿,她的呼吸均匀起伏,睫毛平静地垂着。他试着把手从她的掌心里抽出来,她立即睁大了眼睛。
“我不想让你离开,你别走!”
“我没有走。”他说。
她闭上眼睛,又睡了,这一次是真正睡着了。随着轻微的呼吸声,一个冗长的梦开始在脑海里展现:空旷的山野,河水清澈晶莹,流水滋润着千姿百态的花草。水波晃动,水面上像闪着无数的星星……崖边的小树上有几只羽毛华丽的小鸟在啁啾跳动,水里的鱼儿在她身边游动。一切都是那么静谧,那么令人陶醉。她借着夕阳,用手撩拨河水。突然一个黑影从水下浮出,像幽灵般牢牢抓住她,把她拖入冰冷幽暗的水中……
噩梦,为什么噩梦总是躲在每一个暗夜里,躲在睡眠背后袭击她?现在柳茗害怕天黑,害怕电灯关闭的那一声叭嗒。而当每一个白天来临,她又总是神思恍惚。她觉得这个城市,她生活了三十多年的熟悉的城市是这样隔膜,它长久以来给她的骄傲和自信荡然无存。它现在只使她厌倦,一种被压迫到无望的窒息感。她现在恐惧每一扇没有灯光的窗口,仿佛那背后随时都埋伏着猎手,在向她瞄准。而每一个噩梦,不是自己被人追杀,就是刚刚出生的孩子遭遇厄运,不是血肉模糊,便是活生生地掉进万丈深渊……
白天一个人的时候她会思前想后,过去她还存有幻想,以为那个姓谭的只不过在嘴上威胁一下,然而事实证明她错了。他不会让她平平静静过日子。顾罡韬过于自信,即使差点儿丢了性命,对谭志浩的本质依然认识不清。她可以躲开,甚至躲到大洋彼岸,但是顾罡韬不可以,他的事业,甚至他的生命都在这个城市,以他倔强的性格,“逃避”这两个字连想都不要想。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了,遭遇这一次灭顶之灾,今后再也不可能怀上孩子,而顾罡韬是有女儿的,在共同生活的半年多时间里,但凡提起女儿一帆,他都会毫不掩饰一个父亲的温情和爱恋。但是她柳茗有什么?不错,她拥有爱情,她对顾罡韬对自己的痴情毫不怀疑,但是如果这个爱情一辈子都处于死亡的阴影之下呢?想到这里,柳茗的脊梁上会冒起一阵寒气,不寒而栗。
有一阵子她想立刻就飞到妈妈身边,逃得远远的,逃到天涯海角,可是只要在这个时候,那个夭折的幼小的生命就会出现在她的脑海,孩子冲着妈妈笑,在招手,在牙牙学语。然而温馨的幻想转瞬即逝,孩子死了,还没有来得及叫一声妈妈就死了,永远永远不能再回来,而造成这一切后果的正是她自己!
是的,你可以逃避现实,但是你躲避不了自己的内心。
想到这里,柳茗的眼神会变得非常可怕,如果谭志浩在她眼前,她会冲上去把他撕碎!如果顾罡韬看见这种眼神,一定会惊出一身冷汗……
一个温暖的午后,柳茗躺在床上恍恍惚惚,似梦非梦中,耳畔传来一阵悠扬的音乐,那是寺院诵经的乐声,伴随着一声声钟磬的敲击,那声音时而悠远,仿佛来自天际,时而轻柔,就在她的脑海里萦回缭绕。在那一瞬间,柳茗眼前灵光突现,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是的,就在那里,那里才是我苦难灵魂的归宿。”柳茗双手枕在头下,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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