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难以置信,此刻他脸上呈现的便是这样的神情。他凝聚不动的视线投向的并非抱着婴儿的女子,而是她旁边的某件东西。那方棋盘仍像当时一般放在那里,黑白棋子仿佛按下了岁月的开关,那样安静又若有所待。停驻在棋盘上的,是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光景。
绅士唇角溢出啊的一声叹息,是小得几乎不能称之为声音的声音。他的手微微颤抖,眼睛有些湿润,泪水几欲夺眶而出。某种难以克制的情绪正在他胸口沸腾地涌动着。
抱着婴儿的女子也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的绅士。
绅士摘下帽子,整张脸就那样曝露在女子的视线之中。女子凝视着他布满胡楂的脸和那双浸着泪光的温柔的双眸,忽而展颜一笑。
“那天你赶上列车了吗?学生小哥。”她说。
“嗯,托你的福。”
“真是太好了。”
与二十年前一般无二的七彩虹光轻柔地笼罩着两人。
啪,啪,啪……
不久之后,花灯堂中再次回响起悦耳动听的落子声。
“你已经结婚了吧?”
“嗯,学生小哥你呢?”
“我也结婚了。”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
“抱歉,真是让你久等了。”
“你还在探寻妖怪吗?”
“嗯,我想大概这辈子都会这样度过吧。”
“要是真能发现就太好了。”
“是啊。”
这一次,两人的对战并没有僵持多久,白子渐渐掌控了全局,完全压制住中腹的战况。
“啊……”
最后,绅士捻着白子,手却一直顿在半空。
“怎么了?”
“只要再落一子,便是我获胜了。也许。”
“是这样吗?”
绅士有些不解地看向女子。
“我,其实并不懂规则。”
绅士愕然看着她,总觉得她随意地开了个玩笑抑或为了结一盘棋寻一个理由。
“围棋的终局规定通常有以下两种。其一,对局中,有一方中途认输,是为终局;其二,便是像现在这样,棋盘上再无落子之处。”
一边说着,绅士一边落下了最后一子。
“终局了吗?”
女子低头一看,棋盘上仍有许多空出的棋位,但是,根据绅士的说明,这些空位不是对方提子后空出的禁着点,就是即便落子也会被对方提走的无气之位。女子一面嗯嗯地点头,一面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当棋盘上再无落子之处时,最后出手的一方便应询问终局了吗,然后,另一方应回答终局了。如此,一盘棋就算结束了。”
“那么,终局了。”女子答道。
绅士又解释道,落下最后一子之后,需要用一场小小的仪式来判别胜负。即是说,要把吃掉的对方的棋子填入对方棋盘的空位中,为了便于计算各自夺取的阵地,还须挪动棋子,摆成规整的长方形。
如此一来,我也一眼发现,这一局棋,白子的阵地明显比黑子的面积广阔。
“那么,白子一百零九目,黑子九十六目,白子胜十三目,即便按照规则黑子贴出四目半,也还是白子获胜。”
“的确如此呢。终于分出胜负了。”女子佩服地微笑道。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那些对胜负并不认同的妖怪还在窃窃私语。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在那种时候落子天元就是自投罗网啊!”
“不对,早在前面三手的时候就不该长,而该倒扑,懂吗?”
“都怪她过分拘泥于边角战线啦,明明应该一早就舍弃那一块,直冲中腹才对。”
回廊下的妖怪比二十年前增加了好几倍。大概都觉得待在这里非常安心,古董妖怪们才会接二连三地迁徙而来。它们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争相告诉女子应该往哪里落子。
可是,应该怎么做,才能将这些都传达给她知道呢?
秘密就储藏在天井下悬挂的煤油灯灯罩中。小妖怪们调整了一下灯罩的角度,让日光刚好投射在棋盘表面。绿色、红色、青色,笼罩于光的三原色之中的棋盘上浮现出些许白色的光斑。她觉得,二十年前,完全不懂围棋规则的自己,大概只是胡乱猜测着在那些位置试着落了子,没想到恰好便同棋谱上记录的定式相吻合。而这一次,因为妖怪们争先恐后地出主意,反而让她乱了阵脚,处处受制于对方。
“那个,要是方便的话,请问我能否买下棋盘留作纪念呢?”绅士问道,“上回什么都没有买,真是抱歉。”
“你要是这样想的话,我这里倒另有一件好东西呢。”
女子从货架深处取出几册古书递给绅士。
“总觉得你什么时候会再过来,所以事先预备下了。这些文献都是江户时代关于妖怪的一些记载。”
“哦哦!这些是——”绅士的双眼如同少年时那般熠熠生辉。
“当然,你要是想买下棋盘也可以……其实我爷爷以前也常常用它下棋。”
“啊,既然是遗物……”
“也没有那么贵重了,小时候我坐在收款桌边,经常看见爷爷一个人用它来下棋。”
“才不是一个人哦,陪你爷爷下棋的就是老夫呢。”一只坐在悬挂着的灯罩上的小妖怪立刻说道,“那时候这里就只有老夫一个呢。”
它的声音,绅士和女子自然是听不见的。
“其实上回也好,这次也好,我总觉得是爷爷在带着我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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