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八年前板烈小学五年级一个班里的四十六个学生为例,他们中,只有八人坚持到了初中毕业,大多没毕业就到城里打工去了,有的还没读完初一就结婚了,甚至有个父亲来找他说:“我的儿子就因为学你,变得很老实,吃了很多亏。”
老范写:“从世俗的意义上说,没用,没效果,不可效仿,也不可推广;他做的事情,很可能无踪无影,悄没声息地就被吞没在中国茫茫的现实中,但他的存在本身,有一种令人内心惶然震颤的力量。”
卢安克说:“我的学生要找到自己生活的路,可是什么是他们的路,我不可能知道。我想给他们的是走这条路所需要的才能和力量。”
他很难被效仿,也根本不鼓励别人来做志愿者。
节目播出后那个暑假,有三所大学和几十个志愿者去板烈小学给学生补课,搞晚会,来来去去。卢安克说,学生“被忘记”的状态改变了,成为“被关注后又被忘记”。他在博客上写:“请你先弄清楚:你是不是只因为我才想来?是不是期待着看到什么?如果是,你面对学生就不是真实的,对学生不可能是纯粹的,所以你也就会被他们否认。如果你仅仅是为了学生,你也不一定需要选择一个已经有志愿者的学校。”
在给老范的回信中他写过:“有很多其他的人被学生吸引到这里,但他们都没有留下来。为什么呢?他不可能留下来,是因为他与当地之间没有了命运关系。”
那段时间,卢安克每天收到上千封的信件,博客点击量骤增,每天十几万。
卢安克说那些来寻找他的人“一下子要求我离开学生去休养,一下子要我写什么,要我带头什么”,他不得不躲到学生家去,因为“我午睡的时候随时都有一位陌生人坐在我的床头等我醒来”。
这当中有一部分是要嫁给他的陌生女性。有人写“我不敢想象你在你的学生和理解你的人心目中有多么伟大”,想在他身边生活半年,研究他这个人。
他回信说:“我不要你们关心我,我要你们关心我的教育方法。”
她来信说:“我不太理解你的教育方法,但非常理解你。”
他写过:“我最害怕的是崇拜者,因为崇拜基于的往往是幻想。崇拜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失望。”
也有记者短信我:“请告诉我卢安克的电话,我要给他一个版来报道他,帮助他。”
我回信说:“他有公开的邮件地址,你先写信给他,征求他的意见再说吧。”
他自信满满:“不,我直接电话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我写:“他没电话,另外,我觉得还是尊重他的意愿。”
他回我:“那我去找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我没有再回了。
过了半小时,他又发短信来,说已经登上火车,留下余音袅袅,“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还有次开会,碰到一个人,带点诡异的神色说:“你做了卢安克的节目?”
我说:“是”。
饭桌上他坐我对面,忽然把脸凑近来,耸着肩,带着狎昵的口气极轻地说:“我觉得他是个恋童癖。”
一只流浪猫探头探脑地走过来,想找点吃的。他突然站起来,暴喝“滚,滚”,圆瞪着双眼冲过去,把猫赶了出去。
卢安克半合法的身份开始变得敏感,他暂时关闭博客,声明自己没有取得志愿者与教师资格。但这引起了更大风波,媒体认为当地政府要驱逐他,舆论的压力很大。
我写信询问情况,征得他同意后,在博客里作了说明——他在板烈的生活和工作正常,没有离开中国,也没有被要求离开学校。他希望媒体和公众“千万不要给广西公安厅和教育部门压力”,他“需要的身份”也正在解决当中,希望不要再有人去板烈看他。
我在信中问他,我们是否能与当地政府联系,沟通解决他身份的问题。
他说很多人都试图帮助他,“城市人好像不太愿意承受各种事实,就想出各种改变事实的手段。但我都不愿意走那种非常规渠道,因为这样的渠道和手段才让我们的社会变得不公平。”
这话刺动我,我感到茫然,不知要怎么做,只能等待。
更多的媒体开始介入这件事,认为向广西政府与公安部门施压可以让卢安克的状况变好,河池官方不得不派电视台到板烈小学拍摄卢安克的生活,来澄清驱逐的传言。
日后我看到卢安克在博客里写:“现代社会人的追求就是想要有保障,对一切的保障。如果出现任何意外,人们马上就要找一个负责人,让上级负责任。上级就很紧张,怕出事,所以要管好一切,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反过来说,我们为什么要提那么多要求?偏偏这些要求给我们带来的是不自由。”
二〇一〇年,为了避开这种状态,卢安克离开板烈小学,暂时回国,很多人嗟呀欷歔。不过,春节后知道他以旅游签证重回板烈,我并不意外。
二〇〇四年,他在板烈曾经出过一次车祸,农用车轮子脱落,车从几十米的山坡滚下去,差两米就要掉进红水河,被一棵巨树挡住。一个朋友死亡,而他的脊柱压缩了三厘米,日后才慢慢恢复。
我问过他,这样的结果一般的人会承受不了的,对吧?
他说,如果承受不了能怎么样呢?
“会选择走的。”
“离开就不会再有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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