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做了连同的小妾,亦不过是曾家一个高等些的仆妇。情形大约只会更为凄惨。
“你们说,要是易地而处,你们换了我的话,可会要这一妻半妾的名分?
“如今以我的身份,进可攻,退可守,想留便留,要走便走,怕是连大帅也挑不出半个理来。”
屋内的几个人俱是一怔,细思之下,亦觉得她的话不无道理。
曾方颐第一个回神,拍了拍手,满口赞道:“慧妹妹说得极好,打算得也极好。只是我家弟弟啊,已经不小了,这早晚都是得给他娶房媳妇的。到时候,我七弟妹进了府,你的算盘就不知能否打得这么响了。”
唐宁慧含笑点头:“大姐说得是。为了曾家能早日开枝散叶,合该如此,合该如此。只是这娶亲之事,若是连同肯点头的话,十房妻妾怕是都已经纳进来了,也不必等到今时今日了。大姐,不知我说得对不对,是不是这个理?”
那日曾连同把母亲傅良歆之事告知了唐宁慧,亦曾对她坦言:“我这些年来不想娶妻生子,其中一个原因,除了怕这毒婆子多了一招对付我之外,还怕她在我身边安插一些耳目。我若是对她找来的那些个所谓良家闺秀点了头,同意结婚,怕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我若是不找那些她中意的,怕是曾家永无宁日了。既然如此,我索性也不害人害己了。
“至于我爹,我则说人生一世,短短数十年,我定要找个自己中意的人……我爹虽然急得跳脚,可他向来宠我,拿我半点儿法子也没有……”
此时,曾方颐被唐宁慧的话一堵,瞪着唐宁慧“你”了一声,一时间再无其他话语可以接下去。
此时,曾夫人搁下了茶杯,似斥非斥地开口道:“你们姐妹几个啊,这都多大的年纪了,还跟小时候一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旁的不说,不是白白叫外人看了笑话去?”
曾家姐妹见母亲大人出了声,便都噤声,不再言语。
不多时,便听见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曾家一家之主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的宝贝金孙,可想死祖父我了……”
曾万山把笑之扛在肩头跨进了万福堂,后面则跟了曾连同、周兆铭、汪季新和孙国璋等人。后面这三人分别是大小姐曾方颐、三小姐曾静颐、六小姐曾和颐的夫婿,龙姿凤章,各有千秋。特别是六小姐的夫婿孙国璋,俊美如玉,风度翩翩。据说两人是在大学学堂里一见钟情的,后来曾六小姐便央求着曾夫人做主,成就了这么一桩姻缘。
曾夫人含笑着起身,已是一脸贤良淑德模样:“可算都回来了。”转头吩咐婆子,“让厨房上菜吧。”
各人按固定位置围绕着曾万山和曾夫人坐下。照例是曾万山边上坐了笑之、曾连同和唐宁慧。曾夫人边上坐了曾方颐、周兆铭、曾静颐、汪季新、曾和颐与孙国璋。
曾万山一直把笑之抱在腿上逗他玩。唐宁慧扯了扯曾连同的袖子,示意他让笑之端端正正坐好。
正在此时,扯着曾万山军装上金黄穗子玩耍的笑之歪着头好奇懵懂地开口:“祖父,什么是有娘生没娘教的杂种?”
笑之似懂非懂的,方才被人抱出去后,还不停地问身边的王妈等人。王妈自然不敢胡言乱语,只好装糊涂,说自己蠢笨不懂。但笑之却是处在对事物最好奇、最爱刨根问底的年纪,又不懂事,童言无忌地在这一大家子的场合问出了口。
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真真是落针可闻。在座人尽管见惯场面,也不禁屏气凝神,不敢多发一言。曾连同则慢慢移动目光,扫了扫在座的曾夫人等人。
曾万山的脸色变得快,他若有所思了一秒,便已经恢复了常态,笑眯眯地捏了捏笑之粉嫩的脸:“这是哪里听来的混账话呀?”
笑之清脆地道:“方才六姑姑说的。我问娘什么意思,她说她不知。我想祖父是我们家最最厉害的,祖父肯定知道,对不对?”
唐宁慧只觉得饭厅里的每道目光都是一把淬了毒的刀。
那一顿饭,可想而知,吃成了什么样子。
据说当天晚上,六小姐是捂着脸跑出了曾万山的书房。
自从周璐从曾方颐府邸将她救出后,唐宁慧心里对她总是挂念得很,总想见她一面。
那天家宴后,唐宁慧便将万福堂里发生的事前前后后详细叙述了一遍,说到那为妻为妾之事,曾连同的视线便牢牢地盯着她:“你当真是这般想的?”
唐宁慧迎上他的目光,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她哪里能告诉他,她确实这般想过,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她不知如何是好。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大约便是如此,所以只好一味地逃避。
两人当年新婚燕尔,哪怕曾连同是做戏,两人亦如蜜里调油,恩爱甚笃。那个时候,她不知他显赫的身份,对家用精打细算,总是想省一些再节省一些,以后的日子便会宽裕一些。她对自己的吃穿用度一减再减。虽然如此,那时候她却是幸福的,哪怕是省吃俭用,却仍然憧憬着一片幸福的天地——属于他和她的幸福天地。那曾经是她最认真最执着的事情,却也是她这一生中最荒唐的一个梦。
若不是她有了笑之,他还会要她吗?
每每这般思量的时候,唐宁慧都会生生地打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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