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香那丫头倒很有良心,她听说她们太太病故了,所以她又赶紧回宅来吊祭、帮忙。她是昨天在我们家里歇息了一日,我派人跟这儿的大少奶奶说好了,玉大少奶奶允许她回来,她今天一早才到的。办完了事之后,我想她们宅里的人对她一定有一番审问,可就不知道她是肯不肯实说了!反正,玉娇龙会飞檐走壁,有一身江湖的本事,已是瞒不住人了,她跟罗小虎的事情也是尽都晓得了。
“听说玉太太的死,自然是因为病,可也是为那口气;她没想到她的女儿,一位千金小姐,会爱上一个大盗。现在罗小虎还是千万别在京城露面,许多大官都要派人拿他,要给玉、鲁两家出气。还有,那陪房过去的丫头吟絮,现在病也好了,也会说话了,现在里院服侍蕙小姐的伤病;她可不敢再见玉娇龙,那天在洞房里玉娇龙是怎么用点穴把她点倒的,玉娇龙是怎样走的,她一句话也不肯对人说。
“你没看吗?今天来的这些女客,谁又敢跟玉娇龙接近?大家一半是怕她,一半是不满意她,瞧不起她。将来她那两个哥哥一丁忧,她爸爸再一死,我看就没有人再跟她家来往了。婆家虽然没休了她,她可也没有脸再去住了,我倒看着她怪可怜的!早先她才到北京的时候,那时多风光呀!多少人羡慕她妒忌她呀!现在别人可都称了心啦!”正说着,有别的女客走过来,邱少奶奶就立时止住了话头,杨丽芳便又过去伺候她婆母。
男客女宾,老老少少来得更多,经声乐器,一阵比一阵嘈杂,亲眷们的哭声愈惨。直到晚间“送圣”,到外面去焚烧了大批的纸扎楼库;有人见玉娇龙始终是在那儿坐着,整整的一天,她对任何人连半句话都没有说。天黑了,除了至亲,其余宾客如德大奶奶、杨丽芳和邱少奶奶都已散去,各自回宅。二更以后,家属辞灵,哭声齐起。姑奶奶玉娇龙跪在灵前,哭得连断了两次气,都是被人点着了草纸熏救才活过来,但是她仍然半句话也不出口。
夜深,玉娇龙仍在她早先的闺阁之内寝居,这屋子的后窗户和那有着活板,早先在其中曾藏过宝剑、夜行衣、《九华拳剑全书》的木榻,叫她看了,都一阵阵的刺心。床的隔扇心上裱贴着的字画犹存,被银烛照着,字是笔力遒劲,画是清远秀丽,“意云轩主人”的图章,朱色如新。“意”
即是“忆”,“云”就是“半天云”,这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半天云蹂躏了她的青春,扰乱了她闺中安静的生活,破坏了她家庭的天伦之乐;但是那雄壮、伟岸、粗暴激昂慷慨亦复缠绵有情的“云”,又使她绝忘不了。她不由躺在床上,伏在枕边,又呜呜地痛哭起来。
这时有仆妇钱妈在旁伺候,钱妈是伺候玉太太的旧仆,向来极得亲信。玉太太临殁之时,曾嘱咐过玉娇龙说:“孩子呀!早先的事全都不怪你,是怪我管教不严,你须以咱家的门第为重呀!”姑奶奶从那时起,泪就没有停,到如今已然整整九天了。这九天之内她就没有怎么吃饭,也没有怎么说话,谁劝她也不行,而这时她哭得更厉害。钱妈在旁忍不住地擦眼泪,真怕姑奶奶会因此哭死了,遂就走近床前,婉言劝解,说:“姑奶奶您就免忧吧!咱家的太太一定是到西天成佛祖去啦!您要是好好的,往开了去想,太太在西天如来我佛的座前听着经,也就安心了,不然太太可是不能够瞑目,魂灵也得永远念记着家里。您是个知书识字的人,难道您还不晓得这点道理吗?”
钱妈的这一套话,连她自己都听熟了,向姑奶奶说了已不止一遍。但玉娇龙从未往耳里去听过,随便什么人用话来劝,也是宽解不了她的悲痛紧蹙欲碎的心弦。钱妈在旁是干着急,依然絮絮不断地劝说着。
忽然屋门一响,软帘一掀,进来了一个穿白孝衣梳着长辫子的女子。
钱妈定睛看了看,才看出来是绣香,她就叹着气,说:“绣香姑娘,你看看咱们的姑奶奶,要是这样哭下去,不就哭坏了吗?你是走了这些日才回来,你是不知道呀!唉,我在这宅里伺候了二十多年,由北京伺候到新疆,由新疆又伺候着回来,真没想到一年之内,这大宅门会成了这样,叫咱们当下人的瞧着也伤心呀!”
绣香却暗中摆了摆手,说:“你别着急!这样是越劝越不行。小姐的脾气你不知道,你先歇着去吧,让我来劝劝,也许行!”钱妈擦擦眼泪,说:“早先你就不该走!你要是陪房过去,后来也许没有那些事!”绣香赶紧又摆手,悄声说:“别再提这些话了!快出去吧!”她连推带劝,叫钱妈出了屋,随手将屋门关严,上了插关,然后慢慢回到了里屋。
屋中的素烛光焰惨黯,比柳河村祝家小屋里的那盏油灯还要昏暗,灯花已结得很长,她故意不去剪,就走到床前,轻轻地拍了玉娇龙一下,说:“小姐!咱们在外边遇见了多少灾难,全都闯过来了。现在太太虽说是归西去啦,可是您还年轻,以后您爱在娘家
喜欢卧虎藏龙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