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寓所后,正谈笑风生时,郡署的王懋老忽然不期而至,我们便拉他入座与我们共饮。正将酒杯端入唇边,忽听楼下人声嘈杂,像有人正要上楼来的架势。原来,房东有个侄儿是无赖之徒,不知从何处得知我们召妓,便故意吵嚷引人注意,企图敲诈我们。
秀峰抱怨说:“这都是三白一时高兴,非要将她们带回寓所。我也有责任,不该顺从了他的意思胡来。”
我急忙说:“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想想怎样退兵,而不是斗嘴。”
王懋老在一旁说:“我先下去,看能否说服他们。”
我立刻叫仆人雇了两乘小轿,准备先让两个妓女脱身,再考虑怎样出城。耳听楼下的动静,听见王懋老劝退不了他们,也不见他上楼。此时两乘小轿已准备停当,因仆人手脚十分敏捷,我便让他在前面开路,秀峰扶着翠姑跟随其后,我也挽着喜儿跟上,几个人连成一团一哄而下。最后,秀峰和翠姑因仆人的帮助成功出门,喜儿却被强人拦截拖住,我急忙飞起一脚踢中那人的手臂,那人手一松,喜儿得以逃脱,我也乘势脱身出了寓所。我的仆人仍守在门边,防止屋内人追出来抢人。我焦急地问他:“看见喜儿了吗?”仆人说:“翠姑已经乘轿子离开了,喜娘我只看见她出来,却没见她上轿。”
我连忙点燃火炬,借着火光,见空轿还停在路边。我急忙追到靖海门,见秀峰手扶翠姑乘坐的轿子站在那里,于是我又问秀峰可知喜儿的去向,秀峰说:“也许是应该往东走,她急急忙忙的,反而往西边跑去了。”听他这样说,倒是提醒了我,我又连忙返身去找。大约经过了十几家寓所,忽然听到暗处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举起烛火仔细分辨,果然是喜儿!于是将她拉进轿中,与她并肩前行。找着了喜儿,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出城了。
秀峰此时也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他说:“幽兰门有一个水洞可以出城,我已经托人打点,让守门人开锁。翠姑已经过去了,喜儿也赶快去!”
我说:“你赶快回寓所将那些人打发走,翠姑和喜儿就交给我了!”
赶到水洞边,门锁果然已经开启,翠姑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于是我左臂拥着喜儿,右手挽着翠姑,弓腰踮脚,踉踉跄跄地出了水洞。彼时天正下着微雨,路滑如泼油。赶到沙面河岸,花艇上却正是笙歌燕舞,丝竹盈耳。小艇上有认识翠姑的,招呼我们登上了花艇。此时才发现喜儿满头乌发已是乱如飞蓬,之前佩戴的发钗耳环等首饰都不见了。我问:“是被抢去了吗?”喜儿笑着说:“听说这些首饰都是足金打造的,它们都是鸨母的物件。我下楼时就已经取下来放进衣袋了,否则会连累你赔偿的。”
我听她此言,心中甚为感动。让她整理头发,重新戴上钗环首饰,并嘱咐她不要告诉鸨母,若鸨母问我们为何又回来,就说寓所人杂,所以还是回艇上方便。翠姑按照我说的去回告了鸨母,并告诉她:“我们在寓所喝酒吃菜已经饱了,准备些粥来就行了。”
此时船楼的寮房上酒客已经散去,邵鸨儿让翠姑也陪我们一起上寮房。在寮房坐定,只见喜儿和翠姑的两对绣花鞋已被污泥浸透。仆人送上粥来,三人正是腹中饥饿,便一起吃粥,聊以充饥。
用过粥饭,三人方闲闲对坐,剪烛细谈。从谈话中得知,翠姑祖籍湖南;喜儿是河南人氏,本姓欧阳,父亲去世后母亲改了嫁,她则被自己的恶棍叔叔卖到了妓院。翠姑又对我诉说妓女行当迎新送旧的苦楚:心中不喜欢却要强作笑颜,不胜酒力却要强作善饮,身体不舒服还要强撑陪客,喉咙不清爽还得勉强唱歌。更有性格乖张的客人,稍有一点不合心意,便摔酒杯翻桌案,并大声辱骂她们,假使鸨母不知情,也不明察究竟,反而会说她们接待不周。最可恨的是,有些态度恶劣的客人,对她们彻夜蹂躏,简直到了不堪忍受的地步。喜儿年轻,又是刚到不久,鸨母还算怜惜。而她,便是在火海中煎熬了。翠姑一边说,不觉眼泪也随之落下,喜儿也在一旁轻声啜泣。于是我将喜儿揽入怀中,好生抚慰。因翠姑是秀峰的相好,我便嘱咐她睡在外间的床榻上。
从此以后,或十天,或五日,喜儿必定会派人来邀请我,有时她则坐上小艇,亲自到河边来接我。我每次去都邀秀峰一道,不叫别的客人,也不去另外的花艇。一夕之欢,只需番银四圆而已。秀峰今天招翠姑,明日选小红,当地行话叫“跳槽”,有时甚至一次招两个妓女。而我,始终只有喜儿一人。偶尔我独自前去,与她或在平台上小酌,或在寮房内清谈,不让她唱歌,不强迫她多饮,温存体恤地对待她,整个花艇都洋溢着愉悦怡然的气氛,令其他花艇上的妓女都羡慕不已。逢上她们没有客人较空闲时,只要知道我在寮房,必然会来拜访我。到后来,整个扬州帮的妓女,我竟是无一不识了。每当我登上花艇,向我打招呼的声音不绝于耳,我也是左顾右盼,应接不暇,这种融洽的情分,就算是挥霍万两黄金,也是无法得来的。
我在扬州帮前后共四个月,花费银元约一百多两,得以与喜儿共度良宵,算是品尝了荔枝鲜果,也是平生快事一桩了。但后来,邵鸨儿强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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