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也许艰难,也许困苦,但比起那些死去的人,我们至少还活着。”
逛了一整天,晚上又去医院值夜班。刚换上白大褂,我还没来得及坐下歇歇,就有人来拍值班室的门。我打开门,一见门前面色暗黄、泪痕斑斑的女人,心里不禁长叹一声。
她的老公是我们医院的病人,肝癌晚期,癌细胞扩散到肺和食道,现在已经出现消化道出血,回天乏术。主任昨天通知过病人家属准备后事,说他可能熬不过昨晚。
“薄医生,你救救他。”女人扯着我的袖子,哭着求我,“你再想想办法,不能救他的命,让他多活两天也好。”
“你放心,我会尽力的。”我走进病房,病人已经说不出话,一见到我就拼命地嘶喊,似乎想告诉我他还舍不得两岁的女儿,不甘心就这么走。
见他的亲朋好友把整个房间堵得水泄不通,我压低声音和病人家属说:“让他们先去走廊吧,病人需要安静。”
人陆陆续续离开,我让护士再给他注射一些止疼药。我不确定病人的听力如何,贴在他的耳边告诉他:“这是美国最新的抗癌药,很有效。”
他安静下来,哀求地看着我。
“再坚持一下,明天给你安排了二次手术,我们请了国内最权威的专家……”
他点头,用干枯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我知道我救不了他,唯一能帮他的就是陪着他,给他一点希望,陪他度过生命中最后一个安静的黑夜。一小时后,病人呼气渐渐困难,只能竭尽全力吸氧。
我笑着安慰他:“别紧张。我爸爸三年前也得了癌症,淋巴瘤……他曾说,他最大的遗憾就是看不见我嫁人……现在,他还健健康康地活着……等着抱白白胖胖的外孙……癌症不是不治之症,你千万别放弃。”
他努力地呼吸,心跳却越来越微弱,我对护士大喊:“强心针!”
“薄医生?”
“去拿。”
明知这一切不过是徒劳,我还是想尽自己最后的努力,为他们多争取一秒……
他扣紧我的手腕,眼睛绝望地睁大,我拿下他脸上的氧气罩:“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他点点头,看着他快要哭休克的妻子,说了两个字,是他女儿的名字,非常清晰。
他走了,他的妻子再也哭不出来,坐在地上喃喃念着:“我怎么办?我以后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听过无数次,答案只有一个:“为了父母,为了孩子,还得活着,好好活。”
活着,也许艰难,也许困苦,但比起那些死去的人,我们至少还活着。
情绪低落到极点,我疲惫地走出病房,刚好听见两个小护士在八卦。
“你说哪个帅哥?我怎么没见到?”
“就是站在走廊上的那个,特别帅,特别酷,比印秘书酷多了……”另一个小护士春心荡漾,“那个眼神啊……”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的她们已经麻木,大概过段日子我也会麻木,所以我不想责怪她们什么。
“是吗?我光在里面忙了。”小护士语气幽怨。
另一个送药的回来了,一听到这个话题,马上加入:“你们说的是七号病房外的男人吧?太有型了。他是不是病人的同事?”
“不是,他来找……”
她的话说了一半,一看见满脸寒意的我立刻噤声:“薄医生。”
“嗯。”我点点头,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还没交班吗?”
“一会儿交。”
小护士犹疑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想问我,又不好意思开口。
我一夜未睡,头昏脑涨,也无心跟她们闲聊,匆匆换了衣服走出医院大门。
胸口憋得透不过气,我很想哭,可是哭不出来……三年了,从我离开大阪,我再也哭不出来了。我坐进车里,摇下玻璃窗,努力地吸气,让充足的氧气舒缓内心的窒息感。本想靠在椅背上休息一下,谁知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梦里,有个人牢牢扣住我的手腕,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一声声细碎的呼唤:“丫头……丫头……”
我难过得手都在发抖,想挣脱,又动不了。委屈和郁闷堆积到了极限,就势宣泄而出。我哭了,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所有的郁闷都被释放出来。醒来后,我伸手摸摸湿润的眼睛,冰凉的订婚戒指差点划伤眼睛。
我又摸摸手腕上病人留下的勒痕,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两周前,有位病人家属情绪失控,把我推倒,手表刚好撞在铁架上,表壳撞碎了。我拿去修表店,店里的人说机芯也撞坏了,他们没有配件,让我找海鸥厂商的售后。我又拿去专柜,店员一见十分惊讶,一再表明没卖过这款表。我告诉她,这块表对我很重要,只要能修好,多少钱都无所谓。
她打电话问了厂家,厂家的人让拿回去验验,她让我半个月后过来取。一想起那块表,我片刻都等不了,立即开车驶向商场。
走进商场,我直奔海鸥表的柜台,问售货员:“我上次拿来修的表,修好了吗?”
“请问您说的是哪一块?”
“白色的表盘,表扣上刻着一个‘宸’字。半个月前拿来的,你说送去厂家验验真假。”
店员顿悟:“请等一下。”
没多久,经理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出来了。
“修好了吗?”我忙问。
“对不起!”经理把表退回来给我,“我们厂家没有配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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