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的校园里,冯一凡吃完午饭,从学校食堂出来。
今天风大,天空是难得的亮蓝,阳光明晃晃地落在操场上、校道上,树叶上,衬着他心里隐约的一缕阴影——这些天,这阴影似乎一直在心里摇曳,影响着他的情绪。
他知道它来自什么。
冯一凡穿过篮球场,往教室走。几个高一男生在篮球场上打球,一只脱手的球滚过来,到了冯一凡的脚边。他俯身,拍了一下,篮球弹起来,他运了几步,远投,球应声落网,好运气。
那些男生向他笑,问他来不来。他摆手,说要去做作业。
等冯一凡走到教学楼前,他又改了主意,向左转,穿过一小片樱树林,走进了实验楼。
这幢实验楼是春风中学最高的建筑,12层。冯一凡坐电梯到了顶层后,顺着通往天台的狭小楼道,往上走。
他猜林磊儿这一刻可能在天台上,因为刚才在食堂里没见到他。
冯一凡知道,自己的这位表哥平时特别喜欢来天台这边背课文、看风景,这里又高又静,一般没太多人上来。
天台上,此刻阳光满溢,一览无余。
冯一凡眨了一下眼睛,果然见林磊儿坐在天台最上面的空中花坛边。远远的,听见他在朗读英语课文的声音。
这声音很好辨认。因为发音里有南部山区人的口音。
林磊儿是3年前从南部山区转学过来了。
那年春天,林磊儿患重度抑郁症的妈妈突然自寻短见离世,闻讯赶去的他小姨,也就是冯一凡的妈妈朱曼玉,面对这尚小的外甥和在山里种香菇的姐夫,泣不成声,经权衡,将他带到了这座城市来上学。
朱曼玉这么做,是为了给外甥林磊儿换个环境,希望他尽快从失母的阴影中走出来,同时也寄望他能冲击本省最好的重点高中,考上名牌大学,改变命运,就像当年她自己从山区出来一样。
转学而来的林磊儿,先是在小姨家住了一年,插班初三,发了狠心地读书,结果第二年中考不负众望,与表弟冯一凡双双考入春风中学。而一年高一读下来,他的成绩远超冯一凡,蹿到了全年级的前列,被选入春风中学最牛的“英才班”。
对林磊儿来说,在这座城市,如今他最亲的人就是小姨一家,而在他的老家,爸爸还在山上种香菇。
嗨。现在,冯一凡对着天台那头的林磊儿叫了一声。
林磊儿回过头来,阳光下,眼睛眯缝着。
吃过饭了吗?冯一凡问。
林磊儿“嗯”了一声,然后就回转过头去,低头继续诵读。
冯一凡一边走过去,一边说,没吧,我在食堂没看见你。
林磊儿嘴里喃喃地念着英文句子,没理会表弟的话。
冯一凡走到林磊儿的面前,说,不吃饭,会饿的。
林磊儿没抬头,嘴里继续念着。
冯一凡听见这英文里,夹杂着一句嘟哝——“又不饿,早上吃得多。”
冯一凡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找话,说,你在太阳地里看书啊,视力会越来越差的。
林磊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仍没抬头。
他这勉强的情绪,在茂密的阳光下,呼应了这几天来冯一凡心里无措的那片阴影。
是的,这几天,无论是在宿舍楼,还是在教学楼,还是在食堂里,冯一凡都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冷淡,爱理不理的,而他对别人,则仍是他一向的谦卑温和。这令冯一凡忐忑:他怎么了?还在生气?
昨天冯一凡故意去向他请教一道化学题目,得到的也只是他匆匆的作答,而无太多的表情和说话的兴致。
现在冯一凡站在表哥林磊儿面前,尴尬地看着他背书。
冯一凡一声不吭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强作调侃,问,林磊儿,你这两天是在对我实施“冷暴力”吗?
林磊儿没笑,说,没有啊。
头依然没抬起来。
还没有?冯一凡说。他抬起腿,将一只脚踩到花坛的边框上,瞅着这个比自己大了3个月、矮了10厘米的瘦小表哥,心里有懊恼在涌上来。他说,你已经好几天不搭理我了,我又不是不知道。
林磊儿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想多了吧,我可没这个心思,马上要考试了。
我知道为什么?冯一凡说。
林磊儿没响。
冯一凡说,是因为那天的事让你丢了脸,但,现在我对你说“我对不起了”,行不行?
林磊儿被阳光照耀着的脸上,掠过一抹别扭的神色,他说,丢脸?我有什么脸好丢的?
冯一凡心想,你成人家的小工了,还不丢脸啊?你尽管装吧,你不丢脸,我丢脸。
冯一凡当然不会这么说出来,他只说,不好意思,是我把这事给捅出来了,但我不是有意的,我以为他欺负你了,对不起好不好?
林磊儿皱眉,轻声说,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在冯一凡的眼里,他这反问也很装,于是,冯一凡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声调,说,让人知道了你没钱而他出钱让你帮他干杂活呗。
林磊儿脸红了,他飞快回应道,我是没钱,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难道我有钱?谁都知道我没钱,我家没钱,我爸是种香菇的,我怎么会有钱呢?这又不用装。我不在乎这个。
林磊儿平时说到“有钱没钱”也都是这种调调,冯一凡对此是熟悉的,但此刻这言语却让他懊恼,他心想,你说你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但你又怎么那么在乎我让你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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