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我转过身,把手指竖到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了。
不久,护士长匆匆走来,表情亲切,她就是这样每日清晨逐间巡查病房,看望患者。
“昨晚休息得好吗?”护士长用爽快的语调问道。
节子什么都没说,乖乖地点点头。
疗养院的本质,是那些被大家认为无路可走的人的归所。正因如此,现在这种处于深山中的疗养院的生活,总是会显示出某种人性的特殊侧面。而我在入院不久后,被院长叫到诊疗室,看到节子患处的x光片的时候,也初次感觉到了自己人性中某个隐藏着的侧面。
为了让我看得更清楚,院长把我带到窗边,将片子底版对着日光,详细地加以说明。右胸的几根白白的肋骨清晰可见,而左胸则几乎看不到肋骨,只有一个大大的、奇异花朵般的暗色病灶。
“病灶比想象中的还要大……没料到会这么严重……这个,在医院里恐怕也算是病情第二严重的案例了。”
从诊疗室回到房间,我好像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院长的这些话一直在脑中轰轰作响。刚才看到的奇异花朵般的暗色影像似乎完全脱离了院长对它的介绍,独自清晰地呈现在我的意识里。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白衣护士、四散在阳台上进行日光浴的赤裸患者、嘈杂的病房以及小鸟幽婉的鸣叫,仿佛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我终于进入了最内侧的病房楼,机械般地迈着和缓的步子准备登上通向二楼的楼梯——那是节子病房所在的楼层。就在这时,我听到从紧靠楼梯的病房中传来的连续不断的干咳。这种异常的声音是自己第一次听到,令人倍感不快。
“嗯?这种地方也有患者啊!”我觉得纳闷儿,茫然地看着门上显示no.17的图案。
就这样,我们稍显奇异的爱情生活就算开始了。
节子自入院以来一直被要求静养,终日卧床不起。正因如此,与住院前只要身体状况好一些就会努力起床的时候相比,现在的她更像个病人了。但是,没人觉得病情会恶化。医生在平时也总是把她当成马上就要痊愈的患者来对待。就连院长也常常开玩笑似的说些类似“我们会驱病降魔”之类的话。
这期间,季节快速更迭,就如同希望夺回前之所失似的。春夏两季仿佛同时降临。每日清晨,往往是黄莺或者杜鹃的鸣叫声伴我醒来。接下来的几乎一整天中,四周林木的新绿颜色将疗养院紧紧包裹,就连病房中都映衬着这种清爽的颜色。在那些日子里,似乎清晨从群山中涌出的白云,也会每每在夜幕降临之时返回自己的出发地。
每当我想起那些自己和节子共同生活的日夜,想起自己对节子专心侍候的朝夕,总会感觉每一天都何其相似,每一天都同样饱满充实,以至于我无法区分每一件事的孰先孰后。
或许更进一步地说,虽然我们重复着内容相似的日子,但仿佛已经超脱出时间本身。在这种超脱出时间的感觉之中,每一天身边发生的细小之事,都有了与以往全然不同的魅力。我身边那温暖馝馞的身体,稍显急促的呼吸,握住我的那如柔荑般的手,嫣然一笑,还有我们不时地温温细语……在这日复一日的时光里,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我们所谓的组成人生的要素,实际上不过如此。我深信自己对这些细小之事能够如此满足,正是由于和这个女孩在一起的原因。
那段日子中唯一特殊的事情,就是她偶尔会出现发热的症状。这肯定会让她的身体慢慢衰弱下去。但即使是在发热的日子里,我们仍旧可以体会到日常生活的魅力——更加珍视、更加柔缓,宛如偷尝jìn_guǒ的滋味一般。我们那蒙着淡淡死亡意味的生之幸福,在这一刻竟然升华了。
在这些日子中的一个傍晚,阳台上的我和卧床的节子双双出神地望向对面刚刚没入群山的夕阳。远方的丘陵、松林和农田在夕阳的墨染下,一半被染成鲜红色,一半被不断变化着的灰色所侵袭。不时有几只小鸟奋然飞起,在树林上画出美丽的抛物线。我想,在这样的初夏傍晚,眼前这些转瞬即逝的景色,其实都是些平日司空见惯的景物。而只有在此刻,它们才能让我产生活力充实的幸福感。我幻想着将来什么时候再次回忆起此时此刻时,自己一定能将我们现在这幅幸福的画卷演绎完整。
“你在想什么?”在我背后的节子终于开口问道。
“我在想,很久以后,如果我们能回忆起两个人现在的生活,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应该会的。”她欣然表示同意。
接着,我们又陷入沉默,再次把目光投向外面的风景。不经意间,忽然感觉这样观望风景的人像是自己,又不像是自己。一种迷茫无措、难以言状的痛苦从心中涌出。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却又感觉这叹息自我而出。我转向她,仿佛是想确认什么。
“刚才那是……”节子紧紧地注视着我,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话刚说了一半,她就显得犹豫起来,然后忽然用一种毅然的语气继续说道,“要是能永远这样生活下去该多好!”
“你又说这种话!”我急躁地用低沉的声音责备她。
“对不起!”她短短地回了一句,随后就把头扭了过去。
迄今自己无所梳理的心情,开始一点一点地向焦躁的方向转变。我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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