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十四岁就跟着褚师傅做旗袍,老爷子的脾气和观点比谁都清楚。柏昀生这合同上的意思她只看一遍就懂了。旗袍元素的时装,放在老一代匠人眼里就是不伦不类。褚师傅不爱钱,让他屈尊做这种东西,就是在砸他的招牌。
她这话一出,柏昀生的心就冷了一半。他伸出手按住合同,轻声说:“那就……”
“我也没说不帮你,”顾云锦却接着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柏昀生哽在喉咙里的不安像是在一瞬间被咽了下去。茶有些凉了,他给她又倒了一杯。
两个人相顾无言,柏昀生的手机“叮咚”一声响。
他皱了一下眉,侧身点了接听。顾云锦没在意,低头继续翻阅着面前那份合同,越看心越抽得紧。
“云锦,”柏昀生挂断电话,抬头叫了她一声,“教授有点东西要给我,让个师妹一会儿给我带过来。”
她点了点头,把那份合同装进了自己的包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僵硬,她喝了口茶,话题转得略带生硬:“昀生,你……过得好不好?”
柏昀生本是心不在焉的,却被这问题问得心里一怔。
他过得好不好?
他没想过。
临走前他和顾云锦说,他想让柏记珠宝重新振作起来。于是这些年,他就像台加足马力的发动机,从启程就全速前进。开始还只能负担自己的生活费和学费,到后来还能给家里寄点钱。别的同学还在考虑毕业的前途,他却已被赏识的老师带着在珠宝圈子混得风生水起。
这些年他过得如何,没人在乎。他只知道教授赏识他,同学钦慕他,甲方信任他。
兜兜转转到头来,却还是顾云锦,也只有顾云锦问他:你过得好不好?
他喉咙涩得发疼,忽地就有一肚子委屈想说。
女孩的声音却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柏昀生,这是你的朋友?”
薛宁穿了件白色毛衣,尖尖的下巴缩在脖套里。顾云锦没抬头,她的面目也就没太看真切,茶水腾起的水雾让她眼前模糊一片。柏昀生就在那雾里站起身,和薛宁站得远了些。
小女孩个子不高,叽叽喳喳像只黄鹂鸟,开口闭口都是“老师让我和你说”。
顾云锦再一抬头,便看见薛宁给了他一个厚厚的档案袋,还伸出手在他的脑门上拍了拍。
柏昀生身子一僵,顾云锦那边把茶杯慢慢放回了桌子上。
薛宁倒是想多说些,却察觉到了柏昀生赶客的肢体动作。临走前,她偏偏还看了顾云锦一眼,半真不假地说:“这个姐姐长得可真漂亮。”
分明是夸奖的话,语调却多多少少带了些不自觉的优越感。
顾云锦到底不是傻子,自己开旗袍店也遇见过蛮横不讲理的顾客,温柔体贴是对着柏昀生,对待外人的时候锋芒毕露。
“美院学生的眼光就是一样的高,”她语调平和,段数却明显高了薛宁这种小丫头几个等级,“以前昀生倒是也这么说过,我还当他哄我呢。”
薛宁的脸色一沉,甩脸便要走出去。走了两步,她又回过神,挑衅似的瞪着柏昀生:“外面冷。”
柏昀生面色一沉,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冒起来。薛宁没完没了,他也就被惹烦了,把档案袋往桌上一扔,一顿一字,字字带刺:“冷就回去,多,穿,点。”
顾云锦知道柏昀生这股子浑蛋劲。平常看着脾气好,惹急了每句话都能噎死人。薛宁没领教过,恨恨地一跺脚,鞋跟磕在楼梯上,踢踢踏踏下了楼。
本来也就没有多喜欢,当着顾云锦的面甩脸色,算是触着了柏昀生的逆鳞。
他这股子邪火发出来,刚才的难堪也就被压了下去。顾云锦站起身把大衣扣子扣好,也没发脾气,冷冷地说:“合同的事我回去帮你劝劝师父。我尽力,不过决定权还在师父手里。”
柏昀生心里难受,伸出手抱了抱她。
这一抱就让顾云锦的心软了七八分。
“自己别太累,”她也拍了拍柏昀生的头,只不过这次他像只小狗一样把头低下来给她揉,“胃不舒服就按时吃饭,钱这东西没个挣够的时候。”
他点点头,诚心诚意地“嗯”了一声。
把顾云锦送走,已是深夜。柏昀生摸黑回了寝室,只看见裴书还对着电脑屏幕在修仙。
“还学,”他叫了一声,“什么时候考?”
裴书要读研,看上了一所法国大学,每天熬夜被词汇阴阳性折磨。
“年底第一次,”裴书长叹,“头发一把把地掉,都快成葛优了。”
郑素年窝在床上看小说,把帘子拉开问裴书:“邵雪有个学姐,辅修的法语,用不用找她给你补补?”
“你还没睡啊,”柏昀生这才放开嗓子说话,“不早说。”
“顾云锦送走了?”
“送走了。”
“事答应没?”
“答应了。”
“唉,”郑素年长叹一声,摔回床上继续看书,“这么好的姑娘,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跟你谈恋爱。”
柏昀生刚爬上床,把自己的靠枕丢过去,正中郑素年的脸。
“你大爷。”
黑暗里响起一声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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