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别无选择,又似乎是遵从着内心的选择。
“歇够了吗?”张一易看她迟迟缓不过神,站起身拉伸了一下颈椎,“那个嚷嚷着要看伏尔加河的人是你吧?”
她立刻放下咖啡杯跳起来。
“走。”
张一易把“地主之谊”这四个字诠释得格外霸气。三千五百多千米长的伏尔加河沿着东欧大陆流经森林草原,从莫斯科北部大约一百公里处绕过去,途经无数古老的俄罗斯城市——
他毫不吝啬地开车把邵雪送到了遥远的特维尔。
河水千里冰封。
对于这条河,她有过许多幻想。奔腾千里的,平静无波的,深不见底的。
却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季节到来。
是纯粹的河流,没有码头,没有人烟,亦没有船只。有的只是天苍苍,白茫茫,大河冰封,落雪千里。
邵雪蹲下身,把手伸进河边的雪里。冷气沿着毛细血管一路向上,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她说:“我第一次知道伏尔加河,是在郑素年家里。”
这个痛骂过张一易的人显然让他印象深刻。他摸摸耳朵,笑着调侃她:“他喜欢你。”
邵雪沉默了。
他喜欢她。那么明显的喜欢,连张一易这样仅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都看出来。
邵雪仰起头,看向千里冰封的伏尔加河。
“张一易,你听没听过《伏尔加河长流水》?”
男生被冻得鼻尖发红,站在她身后踮起脚,摇了摇头。
是一首多小众的歌啊。
她把目光转回冰封的河水。雪把一切覆盖,但仍可以想见它融化时的壮丽。
邵雪闭上眼,裹紧自己的斗篷,只感到一阵风从河面袭来。
冷。
凛冽的风声里,有歌声穿破岁月,席卷而来。
“伏尔加河长流水/从远处奔腾来/向前去不复回/两岸庄稼低垂/漫天雪花纷飞/伏尔加河流不断/我如今十七岁。
“伏尔加河长流水/从远处奔腾来/向前去不复回/两岸庄稼低垂/漫天雪花纷飞/伏尔加河流不断/我已经三十岁。”
时光回到2003年,北京。雀上枝头,杨柳抽芽。郑素年家的旧电视上播放着周星驰的《喜剧之王》。十五岁的邵雪闭上眼,西伯利亚的风雪里,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在冰冻的长河上渐渐远去。
她知道那个身影是谁的了。
03.
那档纪录片团队哪国人都有,平常开会统一用英语。也是邵雪的听力惊人,才能在各式各样浓重的法语口音、德语口音里交谈自如。导演叫里昂,和她小时候看过的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的男主角同名。
“这在中国是个非常有名的法国名字。”她告诉对方。
“那女人呢?”
她想了想:“苏菲,苏菲玛索。”
里昂露出夸张的窒息神情:“是我的初恋。”
邵雪大笑起来,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她们租住在埃塞俄比亚首都的斯亚贝巴富人区的一处黑人旅店,鲜花开满庭院,蔓藤攀上栅栏。
刚到的时候,邵雪还不习惯当地人慢吞吞的做派。一行人下了车站在小别墅前四处张望,焦急地等候着那个与她们约好时间的女老板。同行的还有一个当地的导游,因为居无定所被人们称之为斯亚贝巴的飞鸟,英语说得颇为流利,和邵雪一起担任翻译。
旅店是一整栋别墅,他们剧组所有人正好住满第二层,一楼的主卧住着老板和她的女儿。黑人小女孩八岁,扎两条辫子,穿着花花绿绿的小裙子。
邵雪洗完澡散着头发陪她在客厅玩,她问邵雪:“你是中国人吗?”
邵雪点点头。
“我喜欢那儿。”她笑,露出一排白色的牙齿,“我想去那儿念书。”
把手里的玩具放下,她又问:“你见过极光吗?”
被小丫头跳跃性的思维惊讶了一下,邵雪歪着脑袋想了想。
她是见过极光的。
那是个圣诞假期。室友看不下去她天天打工,拉着她去芬兰看极光。北回归线以北的国家,遥远得仿佛世界的尽头。她们去的时候,极夜笼罩赫尔辛基,人们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跳舞与狂欢。
极光像是一条莹绿色的长鞭,被宇宙握在手里,毫无章法地击打着地球的大气层。
也在她的大脑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于是,她又点点头:“看过。”
“你可真厉害,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小女孩羡慕地望着她,“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分明是不同的肤色和长相,邵雪却在她的眼里看到了熟悉的光。那光和那个站在大雪皑皑的太和殿前的自己重合起来,让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跌跌撞撞,她竟然也长成了别人梦想的模样。
里昂下楼接水,正好看见她和小女孩闹成一团。他抓了抓自己蓬松的鬈发催促:“明天还要拍摄呢,你早点睡。”
邵雪“嗯”了一声,打着哈欠回了自己的房间。
拍摄的第一站便是首都斯亚贝巴的博物馆。
国家博物馆,有自己专门的英语导游。邵雪的作用主要体现在没有人懂英语的地方,越是这种规范的景点反倒越没有她的事。里昂的团队扛着机器推过去,她站在大厅入口处那副巨大的骨架照片前发呆。
棕色的骨骼化石拼凑起一个不完整的人,照片的最底部写着一行意蕴悠长的字:欢迎回家。
飞鸟凑到她身边:“是不是有些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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