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干什么?”相处了小半周,邵雪也和他熟了,“两个翻译全都掉队。”
“有博物馆的翻译呢,”飞鸟撇嘴,“这些翻译最看不起我们这种向导了,觉得我们抢了他们的饭碗。我还是早点溜出他们的视线比较好。”
大概了解了他们的爱恨情仇,邵雪把目光重新转回了那张照片上。
“为什么要欢迎回家?”
飞鸟没直接回答,反倒问她:“你知道这具骨架的主人叫什么吗?”
残缺的颅骨和四肢,胸腔腰腹更是所剩无几。邵雪摇摇头,有些不知所谓。
“露西,南方古猿阿法种,距今三百五十万年。”
漫长的岁月之尺,让邵雪肃然起敬。
撇了撇嘴,飞鸟又问:“我直接说阿姆哈拉语你听得懂吧?”
“当然可以了。”
于是片刻之后,这门生于斯的语言便回响在邵雪耳边,诉说着关于露西的那个故事。
“埃塞俄比亚首都附近有一片名为‘阿法’的盆地。1974年夏天,在漫长而辛苦的挖掘工作后,队员们终于挖掘出了这具最为古老的人类化石。
人们为了庆祝这一事件,彻夜播放披头士乐队的《天上藏着宝石的露西》,非洲夏娃由此得到一个现代的名字。”
“为什么叫非洲夏娃?”
“她是个成年女人,曾经孕育过生命。在她的盆腔中曾经安放现今可考的最早的一具子宫。”
非洲夏娃。邵雪忍不住扬扬嘴角。
人类起源于非洲。如果这个学说真的可靠的话,那么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欧洲人、亚洲人、非洲人,还是北美南美、大洋洲,全都与这架枯骨沾亲带故。
中国人讲究认祖归宗,国外也有相应的家族荣耀感。人们总是天然地去寻找自己从哪儿来,又下意识地将上一辈留下的东西继续传承。
我们说,女娲造人,炎黄子孙。
里昂是基督徒,他相信上帝七天创造世界。
那么如果抛开唯心主义,从dna的角度去认真追溯,我们的祖先是否源于非洲大陆呢?
从非洲来,从露西的子宫中来。三百五十万年前的地球,阿法盆地一片荒芜。未知的,稀疏抑或茂密的草地丛林间,露西站在大地动脉之上仰望苍穹,她知道自己的后人会因无数原因分裂斗争吗?
还是她只是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用一种早已消失的语言说:“孩子呀,我的孩子。”
你终于回到故乡了。
漂泊五年,邵雪不曾回到故乡。
小时候不懂乡愁,也不觉得北京有多好。古树红墙,都是看厌了的景色。
她想去外面,看极光,看教堂,看一切故乡没有的景色。
后来,她成了游子,忙着念书,忙着赚钱,也就不想家了。
在网上和郁东歌视频聊聊天,社交网络给老友点个赞,被现代文明压抑的血脉联结变得淡漠,变得细小,却仍旧未被斩断。
她没想到会在异国他乡想起家来。
想起故宫的大雪,悠长的胡同。杏上枝头坠得枝丫垂首,鹦鹉和御猫在琉璃瓦底下声嘶力竭地叫唤。
想起她坐在郑素年的车后座上,一阵风似的经过古老的房屋。想起他身上老植物似的香气,在暖风之中直起腰,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背上。
那些被时间之尺勾起的有关人类的浩大思绪缥缥缈缈地落下来,她终归还是个普通人。三百五十万年太远了,她感觉自己简直渺小得不值一提。
她曾经想过很多,自己到底和郑素年哪里不一样。
她是个很别扭的人,脑子里想什么,很多时候和别人说了别人也听不懂。
比如她和郑素年,她知道他们俩的性格里是有什么东西错位了的。
他不习惯改变。
他要做什么就会一直做,用这样一种自虐的方式体悟人生。以前上学读书也是这样,后来进了修复室临摹古画也是这样。做到最后人就进了化境,好像在进行一场修行。
邵雪则是需要不停地改变的。
她需要不停地流浪,最后积累出一片宏大的画卷,从这片画卷中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极光也好,伏尔加河也好,非洲广袤的平原也罢。她一直拼了命地努力,无论是读书、工作还是旅行,只是在不停地跳脱自己之前的生活。
她本以为他们活着的方式不同。
可是那个时候,站在人类之母面前,她忽地觉出了自己的可笑。
她和郑素年所区别的只是生活方式,却忽略了他们真正感知生命的渠道。
他们都是用时间的流逝来感知的。只不过郑素年是通过手中凝固不动的古画感知时间的流逝,而她则通过跳动的极光、不息的河流与非洲大地上的勃勃生机感知。
殊途同归。
他们其实有着相同的衡量生命的方式。不是金钱,也不是任何世俗用来衡量一个人的东西。就好像郑素年会放弃高考而选择把晋宁没做完的事传承下去,而她会放弃稳定的工作转而选择这样一趟到非洲来的、前途未卜的翻译之行。
漂泊岁月长,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境下想通了。
飞鸟不知道她内心有天人交战。他推推邵雪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邵雪笑笑:“在想一个人。”
“想就去找他啊。是男人吧?”
她思忖片刻,轻声说:“可惜晚了。”
没有人会像个傻子一样等她。
这场没头没尾却贯穿她生命的爱。
是她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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