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骂你呢。”郑素年抬头,轻蔑地看着他,“骂得不对?”
“这个可以改,”女老板抿着嘴笑,“从小改大难,从大改小好改。”
邵雪点点头,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
店里有个本子,邵雪走过去写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一边写一边聊起天来:“你在这儿干了多久了?”
“四年了。”
“就做旗袍定制啊?”
“对,都是些小单子,好做。”
“现在高定那么火,我有几个朋友都去做了。我看你手艺这么好,怎么不考虑考虑?”
她低下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想碰。现在这样,挺好的。”
邵雪点点头,又看了一遍自己的信息有没有写错。
“你店的名字还挺好听的。”
对方欣然应下:“是呀,蛮好听的,还是别人给我取的呢。不过现在就我一个老板。”
“啊?”邵雪有点好奇,“那那个人去哪儿了?”
对方面色如常:“死了。”
邵雪吓得手一哆嗦,在刚才写的字上画了一条三厘米长的黑线:“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问的。”
“没关系的,”女老板笑吟吟的,脸上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很早以前就死了,只不过我知道得比较晚而已。”
邵雪语塞,过了半晌安慰道:“人固有一死,节哀顺变。”
“真的没事。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现在也不觉得难过。”
看她真像没什么的样子,邵雪便低头把自己被画花的电话号码在旁边又写了一遍。
屋子里没开灯。
椅子翻倒,酒水洒了一地。郑素年在三分钟前摔门而去,留下柏昀生躺在地板上。
地上有玻璃碴子,把他的手臂割出几道伤口。他艰难地爬起来,手掌忽地一阵剧痛。
血一滴一滴地流进泼洒在地板上的酒液之中,变成了一摊血水。
门口传来响声,吊灯“吧嗒”一声被点亮。
一阵急促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
薛宁被满地狼藉吓得短促地尖叫起来,随即便要伸手去扶柏昀生。
“你别过来。”他低沉的声音好像一只受伤的狼,让薛宁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柏昀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前如过电影似的开始过自己这一生——十七岁,他说:“咱们以后,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好不好?”
二十一岁,他说:“你知道的,我的运气一向不好,所以什么也不敢错过。”
二十五岁,他说:“我要是能娶你就好了。”
二十六岁,他说:“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今年他二十九岁。
他二十九岁,一身的酒,一身的血,一身的往事不可追。
柏昀生想,他从今天起,死了。
他不再是柏昀生,而是一个自己也不知道姓名的人。那个爱着顾云锦的人已经死了,那个做了无数见不得人也拿不出手的事的柏昀生,已经死了。
不然他会疯的。
他现在是一个新的人。
然后他抬起头,握住了薛宁的手。
“在一起吧。”他说,整个人恍惚着,然后跪在地上号啕大哭,“薛宁,在一起吧。”
他手上的血水沾染在薛宁毫无瑕疵的手上。那是一双没受过苦的手,不像顾云锦,骨节处有顶针磨出的薄茧,还有一些被针刺破的小口子。
薛宁蹲下身,反握住他的手。
她没有办法,她爱这个人。
从见到第一眼就喜欢。
“好。”
05.
窗户上结了一层白霜。
郑津把自己的证件掏出来递给办事员。对方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手脚利索地核对完毕,很快从桌子上推回给他。
“后面那排。”
他点点头,抱着花进了骨灰堂。
他上次来是清明的时候,那天人很多,他挤在人群里望着照片上晋宁的脸,什么都没说,什么也都说不出。
今天没有人。
他来得很早,骨灰堂里没有人。空荡荡的房间里,晋宁微微扬起嘴角,目光温柔又静谧。
“素年,”他缓缓开口,嗓音有些沙哑,“素年要结婚了。”
晋宁好像点了点头。
他笑笑:“我就知道你会同意,你那么喜欢小雪。婚礼定在明年春天,两个人这两天正忙着拍婚纱照。”
“有一套特别好看。小雪穿的是你送她的那件旗袍,看着就……看着就让我想起你。”
他哽咽了一下,但很快止住了。
“不能哭,对,不能哭。这么好的事,我是来告诉你让你高兴的,我怎么能哭呢。”
他半坐在冰凉的地砖上,伸出一只手,轻轻地碰了碰晋宁的脸。
“这是你最喜欢的百合花。你说我,以前也不懂这些,从来没送过你花。
这是我来之前特意去花店买的,我让他给我挑的最好看的五朵,也是最新鲜的、最香的,你闻。
“闻见了吧。
“你看看,我们都老了,都要做人家的公公婆婆了。以后啊,还要做人家的爷爷奶奶。你说叫什么好?哎,孙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就托梦告诉我。”
说完这些话,他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紧接着,郑津从上衣兜里拿出来一个八音盒,拧上弦,放到了晋宁的骨灰盒前。
然后,他也没告别,自顾自地就走了。
那八音盒卡了一下壳,台座上的小姑娘轻轻颤抖了一下,便开始流畅地旋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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