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那一手似曾相识的“针线活”,再是她用来给将士们治伤的那些药,之后还有每天言谈举止之间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再加上今日看见那个闫凤之后表现出来的明显的反常……这个陈少夫人真是越来越像他记忆中的另一个小丫头了。
可是,那个丫头死了。
屈指算算距今也有十六七年了,难道这世上还真有鬼神之事?真有冤魂不散、真有转世投胎又来做上一辈子没完成的事?
杨老神仙捏着自己的下巴冥思苦想,掐得到处都是红印子,真是半点儿神仙风姿也没有。
丁了了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杨老神仙的兴趣。她这一日只觉得身心俱疲,好容易打发走了聒噪的陈七,她便早早歇下了。
却又睡不宁。
床头照例燃着她为了冲淡血腥气而特地配制的熏香,今日却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呛人,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坐起来喝茶。
可是越喝茶越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觉得喉咙里发痒,总想咳嗽。
莫非,要生病了?
有杨老神仙在,丁了了倒不怕自己生病,只是先前已经因为受伤很是娇气了一阵了,若再生病要人照顾,即使旁人不说什么,她自己也会觉得有些羞愧。
这不行。
丁了了想了一想,干脆起身给自己煮了一碗安神的汤,虽说这一折腾又消耗了半个多时辰,但总算成效喜人,倦意很快就袭来了。
却没想到这一闭眼,前面又是一场极其漫长的梦在等着她。
倒也不是噩梦。
是一个女孩子的一生。
从孩提时代被父亲抱在膝上,到牵着母亲的手赏花扑蝶,之后场景飞快地变换,读书、弹琴、绣花、写字……再然后周围色调渐渐变得冷肃,如山一般高大的父亲渐渐地弯下腰去,终于有一日病倒卧床。
美丽的母亲抹着眼泪在马车前相送,青衫少女却不肯上车,跨上一匹骏马疾驰而去。接着便是战场、烽火、无休无止的厮杀,冲鼻子的血腥味终日不散。而少女日常的消遣也不再是写字绣花,而是日复一日地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以及,用针线密密地缝合那些狰狞的伤口。
再然后,是一场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屠杀,许多画面似曾相识,“谦”字大旗被鲜血污遍、熟悉的面孔成片成片在面前倒下。
又一次策马狂奔,回到那座繁华的府邸,面对的就是各种凶狠的冷漠的似笑非笑的脸……再后来就是堂前宣旨的那一幕了。
她先前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到过那个少女被护送着逃出府去,这一次却是从那个少女的角度亲身感受着冰凉的水、锋利的剑、被人引着逃出府外的庆幸,以及本以为自己逃出了生天却发现道路尽头是意料之外的一群人时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
这一生,到这一刻戛然而止。
丁了了从梦中惊醒,耳边仿佛还回响着女子的喊声:“宁之,快逃——”
宁之。
那个少女的名字,似乎是叫楚宁之。
“楚”是大安皇家的姓氏,“宁”是皇家那些贵女们最喜欢用的名字。大约他们自己也知道,生在绮罗堆里,金玉富贵都不缺,唯独这个“宁”字是顶顶稀罕的东西。
可是到最后,能得到安宁的又有几人呢?
别的不说,这位楚宁之小郡主是必定没有得到安宁的了。她的父亲为了避祸装病多年,母亲故意把她撵到北地风沙肆虐的战场上去,明面上说是让她去苦求杨神医来为父亲治病,事实上却是为了让她远离京都、逃开那场随时会到来的风暴。
她跟在杨神医的身后“哀求”了三年,学了一手很能糊弄人的医术,那位杨神医却始终没有松口跟她进京——她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杨神医原就是受她父亲所托,在北疆战场上护她周全的。
当然,最终也没有护住。
楚宁之不是个好脾气的孩子。在接到谦王府获罪的消息、尤其又知道自己受了杨神医的欺骗之后,她便不顾一切地又骑马赶了回去,没有接受任何人的好意。
就为了告诉他们一句,当初自作主张把她送出去,是错的。
最后却还是她输了。
那时母亲已经心灰意冷,姨娘和姐姐们却比她还要执拗,再一次选择了“为她好”,用自己的命为她冲出了一条生路。
为了不辜负这条生路,她终于还是决定试着逃一次,却在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之后才知道,谦王府早已没有任何生路。
这倒也算是死得其所,再也不用留着什么遗憾了。
她在生命的尽头知道了仇人是谁,却永远没有了报仇的机会……
或许现在又有了。
宁之,宁之。
一声声呼唤仿佛还在她的耳边回响着,丁了了渐渐地已经分不清,那些声音到底是在唤楚宁之,还是在唤她。
又或者说,她到底是丁了了,还是楚宁之?
对“丁了了”这个身份,她习惯得比较早一些,但旧时记忆如浮光掠影,并不能在她的心里兴起什么波澜。
“楚宁之”这个名字是今夜第一次知道,与她有关的事却已经多次扰乱了她的心绪,揪着心揪着肺,迫得不由自主地跟着伤感、愤恨、痛不欲生。
如今,丁了了和楚宁之的记忆都在她的脑海中,她却一时闹不清自己到底应该是谁。
但她总不能同时是两个人啊。
丁了了忍着头痛在窗前枯坐了半夜,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迟迟不愿意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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